假官錢多多與其同伙被五花大綁丟入柴房,客棧大堂內(nèi)的緊張氣氛卻并未因此消散。趙德崇的死,如同一塊沉重的巨石,壓在每個人的心頭。他那詭異的死狀,以及錢理(錢多多)急于定案“畏罪自盡”的反常舉動,都讓張綏之堅信,此事絕非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。
“阿依朵,”張綏之沉聲吩咐,“你騎上快馬,立刻去最近的縣衙,將此地發(fā)生命案之事稟報,請縣尉大人速帶仵作、衙役前來勘驗!”
“是!綏之哥哥!”阿依朵毫不遲疑,立刻轉(zhuǎn)身,像一只靈巧的燕子般沖出客棧,翻身上馬,消失在依舊淅淅瀝瀝的雨幕中。
張綏之則深吸一口氣,轉(zhuǎn)身再次走向二樓趙德崇的房間。他必須趁縣衙的人到來之前,盡可能多地保留和發(fā)現(xiàn)現(xiàn)場的線索?;峋o隨其后,如同最忠誠的護衛(wèi)。
徒鋒、蘇小姐、清虛道姑師徒以及李云舟等人,也都聚在走廊上,面色凝重地看著張綏之的行動。徒鋒的眼神復(fù)雜,既有對張綏之能力的審視,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擔(dān)憂——畢竟,那塊指向他的玉佩,仍是懸在頭頂?shù)睦麆Α?
張綏之站在房門口,并未立刻進入,而是先仔細觀察整個環(huán)境。房間門在被錢理踹開前,據(jù)老板娘和幾個最早聽到動靜的人證實,確實是從內(nèi)部閂上的。這是一個典型的“密室”。
他走進房間,避開地上的狼藉,目光如同最精密的scanner,一寸寸地掃過現(xiàn)場。趙德崇的尸體依舊躺在原地,保持著墜落的姿勢,青紫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。
張綏之蹲下身,強忍著心中的不適,仔細查驗尸體頸部的勒痕。這一看,果然發(fā)現(xiàn)了蹊蹺!在脖頸正面那道最明顯、呈“八字不提”狀、符合上吊姿勢的深紫色勒痕下方,靠近耳根的位置,他隱約看到了一道更細、顏色略淺、幾乎是水平環(huán)繞脖頸一周的淺淡瘀痕!這道痕跡被主要的勒痕和尸斑部分掩蓋,極難察覺,但仔細分辨,確實存在!
“兩道勒痕……”張綏之心中一震,“一道是上吊所致,另一道……像是被人從背后或用某種方式水平勒頸留下的!而且,這道水平勒痕的顏色似乎更新鮮一些……”一個可怕的推測浮上心頭:趙德崇很可能在“上吊”之前,已經(jīng)被人用繩索勒過或至少是試圖控制過!他或許當(dāng)時并未立刻死亡,但已失去反抗能力,隨后才被偽裝成上吊自盡!
他繼續(xù)檢查。尸體的僵硬程度大致符合從昨夜子時前后(眾人最后一次聽到他慘叫)到現(xiàn)在的死亡時間。但尸體倒地的位置與旁邊翻倒的那個凳子之間的距離和角度,讓他覺得有些別扭。如果是上吊時繩索突然斷裂,人體重重墜地,其落點與蹬踏物的相對位置應(yīng)該更符合力學(xué)規(guī)律,而眼前的場景,卻像是被人刻意擺放過的。
他又檢查了那截斷裂的繩索。斷口處……有些過于整齊了,雖然也有毛刺,但整體來看,不像是承受不住巨大沖擊力猛然崩斷,倒像是被利刃割斷大半后,再受力扯斷的痕跡。
張綏之站起身,退后幾步,環(huán)顧整個房間的混亂場面——翻倒的桌椅、碎裂的茶壺酒杯、潑灑的酒水和茶葉、凌亂的床鋪……這種混亂,過于“全面”了。就像是有人故意將房間里所有能弄亂的東西都推倒、打碎,刻意制造出一種經(jīng)過激烈搏斗的假象。然而,如果是真正的生死搏斗,血跡(或酒水替代血跡)的噴濺、物品倒伏的方向,應(yīng)該有更清晰的軌跡和重點。而眼前的混亂,更像是無差別、隨意性的破壞,缺乏真正搏斗時應(yīng)有的集中性和方向性。
“迷藥……”張綏之腦海中閃過這個詞。趙德崇是一介武夫,膀大腰圓,若在清醒狀態(tài)下,想悄無聲息地制服他并將其吊起,難度極大。但如果先使用迷藥或類似手段使其失去反抗能力,一切就說得通了!這也能解釋為何房間內(nèi)沒有發(fā)現(xiàn)大規(guī)模、有效的搏斗痕跡。
接著,他仔細檢查了房門和門閂。結(jié)合在火把寨破獲木德隆案時獲得的經(jīng)驗,他反復(fù)查看門閂、卡槽以及門縫周圍,尋找是否有利用絲線、魚線等工具從外部制造密室的痕跡。然而,他仔細勘查了許久,卻一無所獲。門閂上沒有任何異常的摩擦或勾掛痕跡,門縫也嚴(yán)絲合縫,似乎排除了從外部操縱門閂的可能性。
“難道真是密室?”張綏之眉頭緊鎖,陷入了沉思。如果房門確實是從內(nèi)部閂上,兇手又是如何進出?難道……兇手根本沒有離開房間?或者,有別的通道?
他的目光緩緩移向房間唯一的窗戶。窗戶是傳統(tǒng)的木格窗,糊著窗紙,此時因為昨夜的風(fēng)雨,窗欞有些濕潤。張綏之走近窗戶,仔細檢查。窗栓是從內(nèi)部插上的,看起來并無異常。但當(dāng)他用手指輕輕觸摸窗欞的內(nèi)側(cè)邊緣時,指尖感受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、與其他地方濕潤感不同的泥濘感!他湊近仔細觀察,發(fā)現(xiàn)在靠近窗栓下方的一根窗欞上,沾著幾點幾乎看不見的、已經(jīng)半干的黃褐色泥點!這泥點的顏色和質(zhì)地,與窗外被風(fēng)雨打濕的窗臺和墻壁上的水漬明顯不同,更像是有人從外面沾了泥水的手或工具,在試圖撥動窗栓時不小心留下的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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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窗外!”張綏之眼中精光一閃!兇手很可能不是從門進出,而是通過窗戶!雖然窗栓是從內(nèi)部插上,但如果是技藝高超的人,利用薄刃工具從窗紙縫隙伸入,巧妙撥開窗栓,并非不可能!事后,兇手還可以從外部重新關(guān)好窗戶,甚至利用類似方法再將窗栓插上,制造密室假象!那幾點泥漬,就是兇手在窗外操作時留下的鐵證!
這個發(fā)現(xiàn)讓張綏之精神大振!密室之謎,有了突破口!
然而,新的問題又來了:那塊指向徒鋒的玉佩,又如何解釋?它出現(xiàn)在這個精心布置的現(xiàn)場,位置如此“巧合”,簡直就像是故意留下的線索。徒鋒是江湖中人,警惕性極高,他的貼身玉佩怎么會如此輕易丟失,并恰好出現(xiàn)在死者的房間?除非……玉佩是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取走的。什么時候一個人會毫無防備?當(dāng)他注意力被完全吸引,或者……當(dāng)他與信任的人交談、放松警惕的時候。
張綏之猛地想起花翎昨晚曾說過,她出門查看動靜時,在走廊上遇到了徒鋒,兩人還簡短交談過。而那時,正是趙德崇房間傳出第一波詭異動靜(哭聲、尖叫聲)之后,眾人驚魂未定之時。
他立刻轉(zhuǎn)向一直守在門口的徒鋒,語氣嚴(yán)肅地問道:“徒鋒兄,昨夜……在第一次聽到異響,我們眾人沖出房間之后,到第二次趙德崇慘叫之前這段時間,你可曾離開過蘇小姐房門附近?或者,有沒有遇到什么特別的人、特別的事?你的玉佩,平時佩戴是否牢固?可曾發(fā)現(xiàn)有何異常?”
徒鋒聞,眉頭微蹙,仔細回想了一下,沉聲答道:“昨夜第一次混亂后,我確實一直守在蘇小姐門前,未曾遠離。期間……只有花翎姑娘出來查看時,與我簡短交談了幾句。之后便回房了。玉佩……”他下意識地又摸了摸空蕩蕩的腰間,臉上露出一絲困惑,“此玉佩我隨身佩戴多年,絳子結(jié)實,從未脫落。昨夜……似乎并無異常感覺,也不知何時遺失?!?
花翎也立刻證實:“沒錯!我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徒鋒大哥站在門口,我們還說了兩句話,他就一直沒動地方!我可以作證!”
張綏之心中念頭飛轉(zhuǎn):如果徒鋒沒有接近趙德崇的房間,而玉佩又是在他未曾察覺的情況下丟失的……那么,最有可能盜走玉佩的時機,就是在他與花翎交談,注意力被分散的那短短片刻!有人趁那時,悄無聲息地接近徒鋒,用高超的手法盜走了玉佩!而這個人,很可能就是制造了之后一系列詭異事件和命案的真正兇手!兇手盜走玉佩,就是為了在殺害趙德崇后,將嫌疑引向與他有過沖突的徒鋒!
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嫁禍之計!
就在張綏之逐漸理清頭緒之時,客棧外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和嘈雜的人聲。阿依朵清脆的聲音響起:“縣尉大人!就在里面!”
很快,一名身著青色官服、面色嚴(yán)肅的中年官員,帶著十余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,以及一個提著木箱、看樣子是仵作的老者,快步走進了客棧。阿依朵跟在后面,向張綏之投來一個“任務(wù)完成”的眼神。
縣尉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大堂和神色各異的眾人,最后落在站在二樓走廊上的張綏之身上,沉聲問道:“何人命案?現(xiàn)場何在?”
張綏之穩(wěn)步走下樓梯,從懷中取出吏部文書,拱手道:“縣尉大人,晚生張綏之,新任觀政進士。此地發(fā)生命案,死者為木府轄下一位都指揮使,名趙德崇。現(xiàn)場在二樓,晚生已初步查看,發(fā)現(xiàn)諸多疑點,恐非簡單的自盡,還請大人即刻勘驗!”
縣尉驗看過張綏之的文書,確認(rèn)其身份無誤,臉色更加凝重。木府的都指揮使死在他的轄地,這可是天大的事情!他不敢怠慢,立刻對衙役下令:“封鎖客棧!所有閑雜人等,一律不得隨意出入!仵作,隨本官上樓驗尸!”
衙役們立刻行動起來,把守住客棧各個出口??h尉帶著仵作和幾名親信衙役,快步走上二樓。
張綏之看著縣尉的背影,又看了看被封鎖的客棧,心中清楚,真正的較量,現(xiàn)在才剛剛開始。兇手就在這客棧之中,利用風(fēng)雨和鬼怪傳說,布下了一個精巧的迷局。而他,必須在這迷局中,找出那條通往真相的隱秘路徑。
縣尉帶來的衙役迅速控制了現(xiàn)場。一隊人嚴(yán)密看守著柴房里的錢多多及其同伙,另一隊人則隨同縣尉和仵作,再次進入趙德崇的房間進行更為正式的勘驗。
過程持續(xù)了約莫半個時辰。仵作仔細查驗了尸體,測量了勒痕的深度、角度,檢查了尸斑和僵硬程度,又查看了房間內(nèi)的種種痕跡。最終得出的結(jié)論,與張綏之之前的推斷驚人地吻合。
仵作向縣尉稟報:“大人,死者脖頸處確有兩道勒痕。一道較深,呈八字不提狀,符合自縊特征;但在此之下,另有一道較淺、近乎水平環(huán)繞的勒痕,顏色略新,疑似生前曾遭他人勒頸。尸體僵硬程度推斷死亡時間約在昨夜子時前后。房間內(nèi)混亂不堪,但……缺乏真正搏斗應(yīng)有的血跡噴濺或集中破壞痕跡,倒像是被人刻意布置過。繩索斷裂處,亦有被利刃預(yù)先切割的嫌疑?!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