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公公見張綏之態(tài)度謙和,又得了好處,便點頭應允,走了進來。
張綏之不再多,走到架閣前,直接抽出最近一個月的記錄冊,迅速翻閱起來。他摒除雜念,全神貫注,那雙清澈的眼眸此刻銳利如鷹隼,一行行蠅頭小楷在他眼中飛速掠過。得益于過目不忘的天賦和刑名歷練出的敏銳,他并非漫無目的地瀏覽,而是有重點地搜尋關鍵詞:司設監(jiān)、針工局、內承運庫、西山、皇莊、廢棄家具、舊物清理……尤其是那些申請理由看似合理卻略顯突兀的記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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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檔房內只剩下書頁翻動的沙沙聲。陸昭霆在一旁凝神等待,高公公則有些百無聊賴地站著。
突然,張綏之翻動冊頁的手指猛地停頓!他的目光牢牢鎖定了記錄中的兩行字!心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動!
只見冊上清晰地記載著:
“嘉靖元年四月廿一,司設監(jiān)下屬雜物庫奉掌印太監(jiān)馬公公諭,申領出宮車駕腰牌兩面,役夫二十名,大車四輛。事由:運送一批廢棄屏風、桌椅等物至西山皇莊庫房存放?!?
“嘉靖元年五月初四,司設監(jiān)下屬雜物庫再奉掌印太監(jiān)馬公公諭,申領出宮車駕腰牌兩面,役夫二十名,大車四輛。事由:續(xù)運廢棄家具至西山皇莊?!?
四月廿一!五月初四!
張綏之的腦海中如同電光石火!這兩個日期,恰好與順天府卷宗中記錄的、第一批十幾名女子集中失蹤的時間點,以及黃鶯兒失蹤的五月初四,高度吻合!幾乎是前后腳!
司設監(jiān)!其主要職責是掌管宮廷儀仗、帷幕、帳幔、雨具等物,雖有雜物庫負責廢舊物品處理,但何須如此頻繁、且動用大量車輛長途跋涉前往西山皇莊運送“廢棄家具”?這理由看似正常,細究之下,卻透著一股不合常理的蹊蹺!西山皇莊遠在京郊,若真是無用廢棄之物,何不就近處理?如此興師動眾,更像是在掩飾真正的運輸目的!
張綏之強壓下心中的激動,不動聲色,繼續(xù)翻閱,確認再無司設監(jiān)雜物庫類似的大規(guī)模出宮記錄。他默默記下了這兩次記錄的文書編號,以及最后經(jīng)手太監(jiān)那個清晰的畫押——一個略顯潦草、卻特征鮮明的“馬”字。
他合上冊簿,面色平靜地對高公公和陸昭霆道:“有勞公公,已查閱完畢,并無異常。我們可以回去了。”
高公公不疑有他,松了口氣:“那就好,那就好?!?
陸昭霆卻從張綏之看似平靜的眼神深處,捕捉到了一絲銳利的光芒,他知道,必定有所發(fā)現(xiàn)!
二人謝過高公公,快步離開內官監(jiān),走出紫禁城。直到遠離宮門,確認四周無人,陸昭霆才迫不及待地低聲問道:“安甫,如何?”
張綏之停下腳步,眼中精光四射,壓低聲音,一字一頓地說道:“陸鎮(zhèn)撫,找到了!司設監(jiān),雜物庫,掌印太監(jiān)姓馬!四月廿一,五月初四,兩次以運送廢棄家具至西山皇莊為名,調用大量車駕人手出宮!時間完全吻合!”
陸昭霆倒吸一口涼氣:“司設監(jiān)?!果然牽扯到內官!西山皇莊……那里遠離京城,地勢偏僻,正是藏匿人口的絕佳之地!”
張綏之重重地點了點頭,語氣凝重:“雖然尚無直接證據(jù)證明車內藏匿女子,但時間、事由皆可疑至極!陸鎮(zhèn)撫,我們必須立刻行動,一面暗中監(jiān)控司設監(jiān)雜物庫及那個馬太監(jiān),另一面,必須盡快查清西山皇莊的底細!我懷疑,那里很可能就是賊人藏匿、轉運被擄女子的重要窩點!”
“好!我即刻回鎮(zhèn)撫司調派最可靠的心腹,雙管齊下!”陸昭霆眼中閃過厲色,“這一次,絕不能再讓他們逃脫!”
皇城厚重的陰影下,一條致命的線索,終于浮出水面。而這場圍繞失蹤女子、牽扯宮廷隱秘的驚天大案,即將迎來最關鍵的對決。張綏之抬頭望向西邊,那是西山的方向,也是黃鶯兒可能身處的地方。他的心,再一次緊緊揪起。
離開內官監(jiān)那間堆滿卷宗、氣氛凝重的檔案房,張綏之與陸昭霆在趙德安的引領下,穿過數(shù)道宮門,朝著位于紫禁城西北隅的司設監(jiān)衙署行去。
越往深處走,宮禁的氣氛越發(fā)森嚴。高聳的宮墻投下巨大的陰影,將陽光切割成狹窄的光帶。腳下的金磚漫地光潔如鏡,倒映著行人匆匆的身影,卻更添幾分空曠寂寥。沿途遇到的太監(jiān)宮女,無不低眉順眼,步履輕捷,如同無聲的影子,即便相遇,也迅速避讓一旁,不敢有絲毫喧嘩或窺視??諝庵袕浡环N無形的壓力,仿佛每一塊磚石、每一片琉璃瓦都在無聲地訴說著皇權的威嚴與深宮的禁忌。
司設監(jiān)的衙署比內官監(jiān)顯得更為“務實”一些。院中擺放著一些半成品的儀仗、旗幡、車輿部件,幾個穿著褐色宦官服的小火者(低級宦官)正低頭忙碌著,空氣中飄散著油漆、木材和錦緞混合的氣味。見到陸昭霆這一身醒目的飛魚服和張綏之這位面生的官員,院子里忙碌的小火者們頓時停下了手中的活計,垂手肅立,大氣不敢出,眼神中充滿了敬畏與惶恐。
按照事先與駱安商定的策略,張綏之并未直接要求見司設監(jiān)的掌印太監(jiān)——那樣做勢必打草驚蛇。他示意陸昭霆和趙德安稍候,自己則整了整衣冠,臉上換上一副溫和甚至略帶些好奇的神情,仿佛真是來了解宮中用度的閑散官員。
他信步走到院中一角,那里有兩個年輕的小火者正在擦拭一具鎏金香爐。張綏之湊近,語氣隨意地搭話道:“二位小公公辛苦。這香爐做工真是精巧,是司設監(jiān)的手藝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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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個小火者受寵若驚,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,躬身行禮:“回大人話,是……是監(jiān)里老師傅們的手藝?!?
張綏之點點頭,從袖中摸出幾塊小巧的銀錁子,不著痕跡地塞到兩人手中,笑道:“不必多禮。本官奉旨,協(xié)助核查宮中各監(jiān)庫近年用度細則,路過此地,見諸位忙碌,隨口問問。這司設監(jiān)平日里事務繁雜,除了這些儀仗陳設,可還管些別的?比如……庫房積壓舊物的清理外運之類?”
得了賞錢,兩個小火者緊張的情緒緩和了不少。其中一個個子稍高、眼神靈活些的,小心翼翼地答道:“謝大人賞!回大人,監(jiān)里主要就是操辦宮里各項典禮的陳設、儀仗。雜物庫那邊,確實也存些舊物,偶爾……偶爾也會清理一些實在用不上的,運出宮去。”
“哦?”張綏之表現(xiàn)出適度的興趣,“運往何處?也是內官監(jiān)統(tǒng)一安排嗎?”
“那倒不一定,”另一個小火者接口道,“有時是上頭……嗯,比如管庫的馬公公,得了上面的吩咐,直接批條子,叫可靠的人拉走?!?
“馬公公?”張綏之心中一動,面上卻不動聲色,“可是那位畫押是個‘馬’字的公公?看來是位能干的?!?
“是是是,”高個小火者連連點頭,壓低了些聲音,“馬公公在監(jiān)里……挺有臉面的,管著雜物庫好些年了,跟宮外一些……做綢緞、木器生意的老板也熟絡?!?
張綏之順勢問道:“近來可有什么大宗的清理?本官也好核對一下用度?!?
兩個小火者互相看了一眼,似乎有些猶豫。張綏之又悄悄加了一塊稍大的銀錁子。高個小火者舔了舔嘴唇,小聲道:“這個……小的們地位低,具體的不太清楚。不過……前些天和半個月前,好像確實有車來拉過東西,持的就是馬公公的條子?!?
“是運去西山皇莊嗎?”張綏之看似隨意地問。
“西山?”高個小火者愣了一下,搖了搖頭,“好像……不是吧?有一次,我聽見趕車的把式嘀咕,說什么‘通州碼頭那邊路不好走’……但小的可不敢多問?!?
通州碼頭!張綏之瞳孔微縮!這與卷宗上記錄的“西山皇莊”完全不符!他強壓住心中的激動,繼續(xù)閑聊了幾句關于宮中用度的閑話,便借口再去別處看看,離開了這兩個小火者。
接著,張綏之又看似隨意地在衙署內轉悠,借機與另外幾個正在搬運布料或打掃庭院的小火者搭訕,賞錢開路,旁敲側擊。他從一個負責給各殿送燈油的小太監(jiān)口中得知,馬公公最近似乎心情極佳,常收到宮外送來的“時新果子”和“南邊來的好綢緞”作為“孝敬”。又從一位在茶水房當差、年紀稍大的宦官那里,隱約聽到馬公公曾抱怨過“上次那批貨在關外賣了好價錢,可惜這次風頭緊,新到的‘蘇繡’得在庫里多放些時日”。
這些碎片化的信息,如同散落的珍珠,被張綏之敏銳地串聯(lián)起來。馬公公、宮外商人、持條運貨、目的地存疑(通州碼頭而非西山)、關外銷貨、風頭緊暫存……一個模糊而危險的輪廓逐漸清晰。
最后,張綏之的目光落在了一個獨自在角落里默默擦拭宮燈、身形瘦小、臉上還帶著一道淺淺鞭痕的小太監(jiān)身上。這小太監(jiān)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年紀,眼神怯懦,動作小心翼翼,與其他小火者似乎有些格格不入。
張綏之走過去,放柔了聲音:“小公公,擦燈呢?”
那小太監(jiān)嚇了一跳,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縮了縮脖子,看清是位官員,連忙跪下:“奴婢……奴婢參見大人?!?
張綏之將他扶起,塞給他一塊銀子,溫和地說:“起來說話,不必害怕。本官只是隨便看看。你臉上這傷……?”
小太監(jiān)摸了摸臉上的鞭痕,眼圈一紅,低聲道:“是……是前幾日不小心打翻了馬公公的茶盞,被……被責罰的?!?
張綏之嘆了口氣,語氣帶著同情:“馬公公管束嚴厲,也是為你們好。不過,你也需多加小心才是?!彼D了頓,狀似無意地低聲道:“本官聽說馬公公近來得了不少宮外孝敬,想必心情不錯,你往后當差也能輕松些。”
聽到這話,小太監(jiān)的眼中卻閃過一絲壓抑的恐懼和怨恨,他左右看了看,見無人注意,突然鼓起極大的勇氣,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對張綏之說:“大人……您……您可千萬別被馬公公騙了!他……他表面上光鮮,背地里……奴婢前幾日夜里起來小解,無意中聽到馬公公和他在雜物庫的心腹說話……他們說什么‘徐老板辦事得力’、‘上次那批蘇繡在關外很受歡迎,賣了天價’、還說什么……‘可惜這次京城風緊,新到的貨得先在老地方擱一擱,等風頭過了再送出去’……奴婢嚇得趕緊跑了,要是被馬公公知道……奴婢就沒命了!”
小太監(jiān)說完,渾身都在發(fā)抖,臉色慘白。
張綏之心中巨震!徐老板!關外!蘇繡!風緊暫存!所有的線索,在此刻轟然匯聚!他強壓下翻騰的心緒,輕輕拍了拍小太監(jiān)的肩膀,溫安撫道:“好孩子,本官知道了。今日之,出你之口,入我之耳,絕不會牽連于你。你好生當差,以后會好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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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完,他深深看了一眼這個冒著巨大風險透露消息的小太監(jiān),轉身快步走向一直在遠處等候的陸昭霆和趙德安。
陸昭霆見張綏之面色凝重中帶著一絲豁然開朗,立刻迎上前,低聲問道:“如何?”
張綏之目光銳利如刀,沉聲道:“陸鎮(zhèn)撫,目標鎖定!司設監(jiān)雜物庫,馬公公!其利用職權,偽造文書,以運送‘廢棄家具’為名,實則通過宮外所謂的‘徐老板’,將擄掠來的女子,偽裝成貨物,意圖經(jīng)通州碼頭運往關外販賣!此前已成功運出至少一批!黃小姐等最新?lián)飦碇?,因京城戒嚴風緊,目前應被臨時藏匿于某處‘老地方’!”
陸昭霆倒吸一口涼氣,眼中寒光爆射:“果然如此!膽大包天!竟敢利用宮禁通道做此等喪盡天良之事!這‘老地方’……會在何處?”
張綏之大腦飛速運轉,結合所有線索:“通州碼頭是最終目的地,但‘老地方’必是京城之內、便于隱藏且與馬公公或徐老板有關聯(lián)的所在!雜物庫本身?可能性不大,目標太顯眼。更可能是在宮外,但與宮內這條線有緊密聯(lián)系的地點……”
他猛地抬頭,眼中精光一閃:“清源茶莊!那里是徐老板的據(jù)點,且有地下空間!最初黃小姐就是在茶莊附近被轉移!那里極有可能就是暫時藏匿‘新貨’的‘老地方’!”
“事不宜遲!”陸昭霆當機立斷,“我立刻調集人手,暗中包圍清源茶莊,尤其是其地下部分!同時,控制司設監(jiān)馬公公,防止其狗急跳墻或通風報信!”
一場直指宮廷內部、旨在解救被困女子、斬斷罪惡鏈條的雷霆行動,即將在這深宮禁苑之內,悄然展開!而真相,已然觸手可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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