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司禮監(jiān)文書房那扇狹窄的后門溜出，張綏之拉著驚魂未定的朱槿，如同兩只受驚的貍貓，迅速隱沒在宮殿投下的巨大陰影之中。夜風(fēng)拂過，帶著刺骨的寒意，卻吹不散兩人心頭那濃重的驚悸與寒意。

方才窗外那番陰森詭譎的對話，如同毒蛇的信子，舔舐著他們的神經(jīng)?！澳茄绢^干掉了”、“這回總沒殺錯吧”、“五月十五……明天……人手都打過招呼了”、“再殺幾個”……這些只片語，組合成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圖景！一個針對宮中某人、甚至某些人的、規(guī)模不小的陰謀，正在暗處悄然醞釀，而執(zhí)行日期，就在明天！

張綏之的心臟仍在狂跳，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?？謶纸鉀Q不了任何問題，必須抓住這最后的時間窗口！紫蘇十二日夜訪御花園的記錄，是眼下最明確的線索！必須立刻去現(xiàn)場查看！

“朱槿，帶路，去御花園，紫蘇那晚采摘夜來香的地方！”張綏之壓低聲音，語氣急促而堅定。

朱槿小臉煞白，顯然還未從剛才的驚嚇中恢復(fù)過來，但她看到張綏之眼中不容置疑的決心，咬了咬牙，用力點頭：“好！張大人跟我來！”

兩人借著月光和宮燈稀疏的光暈，避開巡夜的隊伍，專挑僻靜的小路，朝著御花園的方向潛行。深夜的御花園，萬籟俱寂，白日里爭奇斗艷的花木，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輪廓，如同蟄伏的巨獸。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花香和草木濕潤的氣息，更添幾分幽深詭秘。

按照文書房的記錄，紫蘇當(dāng)日采摘的是夜來香。朱槿憑著記憶，引著張綏之來到御花園西南角一處較為偏僻的所在，這里確實種植著一片夜來香。此時并非盛花期，但仍有零星的花朵在夜色中綻放，散發(fā)出陣陣異香。

“就是這里了?！敝扉戎钢瞧▍?，小聲道。

張綏之示意朱槿在一旁望風(fēng)，自己則蹲下身，掏出隨身攜帶的油紙包和一把小銀勺。他不敢點燃火折子，只能借著微弱的月光，仔細(xì)辨認(rèn)地面的土壤。他小心翼翼地刮取了幾處不同位置的表層土壤樣本，分別包好。這些泥土顏色深褐，觸手濕潤，夾雜著腐爛的植物根莖和細(xì)沙。

就在他采集樣本時，目光無意中掃過花叢旁不遠(yuǎn)處的一座假山。假山底部與地面相接的陰影處，似乎有些異樣。他心中一動，躡手躡腳地靠近。

借著從云縫中透出的些許月光，他隱約看到假山根部松軟的泥地上，似乎有幾個模糊的腳?。∧_印很淺，但依稀可辨。

張綏之的心猛地提了起來！他回頭看了一眼緊張張望的朱槿，一咬牙，掏出火折子，用身體擋住可能的光線，猛地擦亮！微弱的光暈瞬間照亮了假山底部的一小片區(qū)域。

果然！地上清晰地印著幾個腳??！腳印不大，略顯雜亂，但其中一個相對完整，能看出鞋底的紋路——那是一種粗糙的、類似麻繩編織的紋路，絕非宮中太監(jiān)或?qū)m女所穿的軟底布鞋或?qū)m靴的鞋??！

為了驗證，張綏之立刻抬起自己腳上穿著的、臨時換上的太監(jiān)軟底鞋，在旁邊干凈的石板上輕輕印了一下。對比之下，差異立判！太監(jiān)的鞋底平滑，幾乎無紋路，而地上的腳印紋路清晰、深刻！

“有外人！有宮外的人潛入過這里！”張綏之腦中轟然作響！他迅速熄滅火折子，心臟狂跳不止。紫蘇那夜來這里，很可能撞見了這個潛伏在此的宮外之人！這就能解釋為何她離園時間未被記錄！她可能受到了驚嚇，或者……發(fā)生了更糟糕的事情！而她衣服上沾染的特殊泥土，也與此處的土壤特征高度吻合！

此地不宜久留！張綏之不敢再多做探查，迅速收集了腳印旁的泥土樣本，拉起朱槿，沿著來路，以最快的速度悄無聲息地撤離了御花園。

回到長樂宮時，已是后半夜。宮苑內(nèi)一片死寂，唯有巡更的梆子聲遙遠(yuǎn)而規(guī)律地響著。兩人如同從水里撈出來一般，渾身被冷汗浸透。

進(jìn)入殿內(nèi)，朱秀寧仍在沉睡，秋棠和冬雪趴在榻邊打著盹。張綏之示意朱槿去休息，自己則輕手輕腳地走到外間書案前，將門窗關(guān)嚴(yán)，點燃蠟燭。

他迫不及待地拿出從青黛——原本屬于紫蘇的宮裝上刮取的那一小片干涸泥漬的樣本，以及剛剛從御花園夜來香叢旁和假山腳下采集的新鮮土壤樣本，放在白瓷盤里，湊到燈下仔細(xì)對比。

顏色、質(zhì)地、成分……盡管來自不同位置略有差異，但基本特征高度一致！都是那種深褐色、濕潤、富含腐殖質(zhì)和細(xì)沙的土壤！與宮中主要通道和庭院那種干燥、偏黃灰色的夯土截然不同！

“果然如此！”張綏之拳頭緊握，眼中精光爆射！“紫蘇那夜去御花園采摘夜來香，在假山附近撞見了潛伏的宮外之人！她的衣服在掙扎或躲避時沾染了那里的泥土！隨后她回到長樂宮，次日凌晨又被調(diào)去伺候青黛，與青黛發(fā)生爭執(zhí)，衣服被奪……青黛遇害時穿著這件沾有特殊泥土的衣服，這泥土便成了指向御花園那個秘密接觸點的關(guān)鍵物證！而紫蘇，因為可能目睹了什么，也成了必須被滅口的對象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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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條清晰的邏輯鏈，在他腦海中逐漸成形！雖然還有許多細(xì)節(jié)缺失，但大方向已經(jīng)明確！這不是簡單的宮闈傾軋，而是有外部勢力滲透入宮，策劃的連環(huán)陰謀！青黛和紫蘇，都是這場陰謀的犧牲品！

“張大人……您……您真厲害……”一個怯怯的、帶著崇拜的聲音在身旁響起。張綏之抬頭，只見朱槿并未去休息，而是端著一杯熱茶站在旁邊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，臉上滿是敬佩，“難怪……難怪我們家殿下會……會心悅于您……”說到后面，聲音細(xì)若蚊蚋，臉頰飛起兩朵紅云。

張綏之被她說得一愣，隨即臉上也有些發(fā)燙，尷尬地咳嗽了一聲，接過茶杯，低聲道：“朱槿姑娘謬贊了，分內(nèi)之事罷了?！彼B忙轉(zhuǎn)移話題，神色凝重地問道：“朱槿，你仔細(xì)想想，明天，也就是五月十五，宮里可有什么特殊安排？比如大型典禮、祭祀、或是哪位太妃、親王入宮覲見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