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人,外面來了一人,說是有要事求見大人,看著……像位姑娘,穿著男裝,不肯透露姓名?!?
姑娘?男裝?張綏之心頭一動,隱隱有了猜測。他整理了一下衣冠,道:“請她進(jìn)來?!?
片刻后,一個身著月白色文士襕衫、頭戴方巾、作富家公子打扮的“少年”,邁著輕快的步子走了進(jìn)來。雖然衣著刻意掩飾,但那窈窕的身段、過于清秀的眉眼,以及舉手投足間難以完全掩蓋的優(yōu)雅氣韻,不是永淳長公主朱秀寧又是誰?
她走到堂下,一雙妙目流轉(zhuǎn),帶著幾分狡黠和好奇,打量著端坐公案之后的張綏之,嘴角微微上揚(yáng),學(xué)著男子的樣子,抱拳一揖,故意壓低了嗓音,卻依舊清脆動人:
“晚生……黃英,見過張大人!”
張綏之看著堂下這位作男裝打扮、卻難掩絕色的“黃公子”,心頭一跳,差點(diǎn)從公案后站起來。他強(qiáng)自鎮(zhèn)定,揮了揮手,示意左右衙役書吏暫且退下。
待堂內(nèi)只剩下他們二人,張綏之才壓低聲音,帶著幾分無奈與關(guān)切道:“我的殿下!您……您怎么跑到這順天府大堂上來了?這……這成何體統(tǒng)?若是被人識破,傳揚(yáng)出去,豈不有損皇家清譽(yù)?”
朱秀寧見他這副緊張模樣,反而覺得有趣,她俏皮地眨了眨眼,非但沒收斂,反而邁著方步,溜溜達(dá)達(dá)地走到公案旁,伸出纖纖玉指,好奇地摸了摸冰涼的驚堂木,笑道:“怎么?張大人升了官,架子也大了?本宮……哦不,本公子微服私訪,體察民情,順便來看看你這位新任推官是如何斷案如神的,不行嗎?”
她話音剛落,一直悄無聲息跟在她身后、同樣作小廝打扮的貼身侍女秋棠忍不住插嘴了,這小丫頭心直口快,對著張綏之嗔道:“好你個張大人!真是官升脾氣長!我們家……我們家公子是看你一大早就來衙門,連口熱乎飯都沒顧上吃,心疼你!特意起了個大早,親自下廚做了幾樣你愛吃的點(diǎn)心小菜,巴巴地給你送來!你倒好,不說聲謝謝,還擺起官威來了!我們公子還說……還說今天閑著也是閑著,要給你當(dāng)一天不要錢的主簿,幫你記錄案卷呢!你還不領(lǐng)情!”
秋棠連珠炮似的一番話,把張綏之說得啞口無,心中又是感動又是好笑。他看向朱秀寧,只見她微微揚(yáng)起下巴,一副“本宮就是來了,你能奈我何”的嬌蠻模樣,但眼底那抹掩飾不住的關(guān)切和期待,卻像暖流一樣,瞬間熨帖了他因處理瑣碎公務(wù)而有些疲憊的心。
“殿下厚愛,綏之……感激不盡?!睆埥椫Z氣軟了下來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,“只是這衙門重地,人來人往,魚龍混雜,殿下萬金之軀,實在不宜久留。這些卷宗瑣碎枯燥,豈敢勞動殿下玉手?”
“哼!少來這套!”朱秀寧白了他一眼,徑自繞到公案后,好奇地翻看起那堆積如山的卷宗來,“你看你的,我記我的,咱們互不干涉。再說,我這主簿可是自帶飯票的!”說著,她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拿出一個精致的雙層食盒,放在公案一角,掀開蓋子,里面是幾樣精致爽口的小菜和還冒著熱氣的銀絲卷、豌豆黃等點(diǎn)心,香氣撲鼻。
看著那顯然是花了心思準(zhǔn)備的飯菜,張綏之心中一暖,知道再勸也是無用,只得苦笑道:“既然如此……那就有勞……黃公子了?!彼匾饧又亓恕包S公子”三個字。
朱秀寧得意地一笑,自顧自在書吏記錄用的側(cè)案后坐下,鋪開紙墨,還真像模像樣地拿起了筆,對張綏之道:“張大人,升堂吧?別讓外面的百姓等急了?!?
張綏之無奈,只得重新坐正,整理了一下衣冠,深吸一口氣,恢復(fù)了推官的威嚴(yán),沉聲道:“升堂!帶下一名告狀人!”
衙役們重新魚貫而入,高喊“威武”。新的案件當(dāng)事人被帶了上來。這一次,是一起鄰里之間因宅基地界不清引發(fā)的糾紛,雙方各執(zhí)一詞,吵得面紅耳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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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綏之耐心聽取雙方陳述,不時發(fā)問,厘清關(guān)鍵。而坐在側(cè)案后的朱秀寧,起初還覺得新奇,認(rèn)真地蘸墨書寫,但聽著那些“你家墻根多占了我家三寸地”、“你家雨水流到我院子里”之類的瑣碎爭吵,很快就覺得頭暈眼花,筆下的字也漸漸歪斜起來。她偷偷抬眼去看張綏之,只見他神情專注,眉頭微蹙,仔細(xì)辨析著那些在她聽來毫無意義的細(xì)節(jié),絲毫沒有不耐煩的神色。她心中不禁暗暗佩服,這推官的活兒,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干的。
忙里偷閑,張綏之快速吃了幾口朱秀寧帶來的點(diǎn)心,味道果然極好,心中更是感激。趁著一個案子暫時休庭,雙方下去尋找地契憑證的間隙,朱秀寧湊過來,小聲問道:“怎么樣?本宮的手藝不錯吧?”
“殿下廚藝精湛,綏之有口福了?!睆埥椫嫘馁澋馈?
朱秀寧嫣然一笑,隨即壓低聲音,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:“晚上我去你家住,不準(zhǔn)拒絕哦!”
張綏之一口點(diǎn)心差點(diǎn)噎住,瞪大了眼睛看著朱秀寧:“殿下!您……您又‘離家出走’了?這……這怎么行!太后和陛下若是知道……”
“什么離家出走?”朱秀寧滿不在乎地撇撇嘴,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!整個大明都是我的家,我去臣子家里住一天,視察民情,怎么了?哦~~”她忽然拖長了語調(diào),眼中閃過狡黠的光芒,湊得更近,幾乎貼著張綏之的耳朵,吐氣如蘭,“我明白了!張大人,是不是你家里……金屋藏嬌了?怕被我撞見?”
溫?zé)岬臍庀⒋翟诙?,帶著淡淡的馨香,張綏之的耳根瞬間紅透,連忙擺手:“殿下休要胡!綏之豈是那般人!”
“那就這么說定啦!”朱秀寧不容置疑地拍板,然后迅速坐回自己的位置,拿起筆,裝作認(rèn)真記錄的樣子,嘴角卻勾起一抹得逞的偷笑。
張綏之看著她那副樣子,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頭疼。這位公主殿下,行事總是如此出人意料,大膽奔放,讓他這個循規(guī)蹈矩的臣子,時常感到手足無措,卻又……甘之如飴。
午后,案件依舊接連不斷。朱秀寧這位“主簿”當(dāng)?shù)檬侨亩猓涗浀猛嵬崤づ?,錯漏百出,好在有經(jīng)驗老到的書吏趙文啟在一旁暗中校正,才沒鬧出大笑話。不過,有她在一旁,張綏之倒是覺得這枯燥繁瑣的公務(wù),似乎也變得不那么難熬了。
直到申時末(下午五點(diǎn)),天色漸暗,衙門才漸漸安靜下來。張綏之處理完最后一份公文,長長舒了一口氣,只覺得比在朝鮮查案還要累心。
朱秀寧也早已丟下了筆,揉著發(fā)酸的手腕,嘟囔道:“當(dāng)官可真不容易,尤其是你這推官,盡是些雞毛蒜皮、扯不清的官司。”
張綏之笑了笑:“民生多艱,百姓無小事。能將這每件小事處理公允,便是為朝廷分憂,為百姓造福了?!?
“就你會說大道理!”朱秀寧嗔了他一眼,但眼中卻帶著欣賞。
兩人一同出了順天府衙門。張綏之先打發(fā)走了自己的隨從,然后與作男裝打扮的朱秀寧和秋棠,步行返回澄清坊的宅邸。夕陽的余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,并肩而行,倒真有幾分像是相交甚篤的友人。
回到張宅,花翎和阿依朵見到公主殿下突然駕臨,而且是這般打扮,都驚訝得合不攏嘴,連忙上前行禮。
朱秀寧擺擺手,笑道:“免禮免禮!本宮今日微服出巡,來檢查檢查你們家大人,有沒有背著本宮,金屋藏嬌!”她說著,還故意在院子里東張西望,一副捉奸的架勢,惹得花翎和阿依朵掩口偷笑,張綏之則是滿臉尷尬。
玩笑歸玩笑,花翎和阿依朵還是立刻忙碌起來,準(zhǔn)備晚膳,打掃客房。張綏之也幫著秋棠,將最好的那間廂房收拾出來,換上干凈的床褥。小小的宅院里,因為公主的到來,頓時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熱鬧與生氣。
晚膳時,花翎和阿依朵使出了渾身解數(shù),做了滿滿一桌子菜,雖不及宮廷御膳精致,卻充滿了家常的溫暖與誠意。朱秀寧吃得十分開心,連連夸贊,席間與花翎、阿依朵、秋棠幾個女孩子嘰嘰喳喳,說笑不停。張綏之看著這一幕,心中涌起一股久違的、溫馨的“家”的感覺。自從父母早逝,他孤身一人,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熱鬧和溫暖了。
飯后,幾人圍坐在廳中喝茶閑聊。朱秀寧想起一事,收起玩笑之色,問張綏之:“綏之,之前朝鮮那個少女失蹤案,牽扯出的那個什么‘黑虎標(biāo)記’、‘海龍王’,后來可有什么新的線索?關(guān)外那邊,還太平嗎?”
張綏之沉吟片刻,搖了搖頭:“回來后,我仔細(xì)梳理過順天府乃至北直隸近期的卷宗,并未發(fā)現(xiàn)類似的、成規(guī)模的少女失蹤案件。我也給山海關(guān)的兵部主事王冕王大人去過信,詢問關(guān)外動向。王大人回信說,遼東都司近來加強(qiáng)了巡防,并未發(fā)現(xiàn)大規(guī)模的馬匪或可疑人員活動,似乎……挺安靜的?!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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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秀寧松了口氣:“那就好!看來朝鮮那一鬧,把這伙歹人給嚇住了,不敢再輕舉妄動。”
張綏之的眉頭卻微微蹙起,語氣帶著一絲憂慮:“表面上看是如此。但殿下,這反而更讓我擔(dān)心。這伙賊人組織嚴(yán)密,圖謀甚大,絕不會因為一個朝鮮據(jù)點(diǎn)的損失就徹底偃旗息鼓。他們?nèi)缃裣U伏起來,更像是在積蓄力量,或者……是在醞釀什么更大的陰謀。那個神秘的‘海龍王’,至今身份成謎,他才是關(guān)鍵?!?
朱秀寧聞,也收斂了笑容,點(diǎn)頭道:“你說得對。是得時刻警惕才行?!?
又聊了一陣,夜色漸深,花翎等人收拾了碗筷,各自回房休息。秋棠也服侍朱秀寧去廂房安歇。
張綏之回到自己的書房,正準(zhǔn)備再看一會兒書,卻聽到輕輕的敲門聲。他開門一看,竟是朱秀寧去而復(fù)返,她已換上了一身舒適的寢衣,外罩一件淡粉色的披風(fēng),烏黑的長發(fā)如瀑般披散下來,在燭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,臉上帶著一絲紅暈,更添幾分嬌媚。
“殿下?您還沒睡?”張綏之有些意外。
朱秀寧閃身進(jìn)了書房,反手輕輕關(guān)上門,靠在門板上,抬頭看著張綏之,眼神中帶著前所未有的認(rèn)真和一絲羞澀:“綏之,我……我想了好久,有件事想和你商量?!?
“殿下請講?!睆埥椫埶?,自己則站在一旁。
朱秀寧深吸一口氣,說道:“我想……找個合適的機(jī)會,帶你去見見我母后?!?
張綏之一怔:“蔣太后?”
“嗯?!敝煨銓廃c(diǎn)點(diǎn)頭,眼中閃過一絲復(fù)雜,“你也知道,我阿弟(嘉靖皇帝)他……自從左順門之事后,性情變了不少,追尊生父,與文官集團(tuán)勢同水火。他現(xiàn)在一心想著的是‘繼統(tǒng)’和彰顯自己的孝道,對我們這些兄弟姐妹,雖然依舊親近,但……在有些事情上,恐怕不會那么容易松口?!?
她頓了頓,繼續(xù)道:“但是,母后不一樣。母后是看著我們長大的,最是疼我。而且,母后為人寬厚明理。我想,如果我們的事,能得到母后的首肯和支持……阿弟他素來以孝道治天下,對母后的話,總還是要聽幾分的。或許……這會是一條捷徑?!?
張綏之心中震動。他明白朱秀寧的用意,也感激她為自己如此籌謀。與公主的婚事,最大的障礙并非門第,而是皇家的規(guī)矩和皇帝的態(tài)度。若能獲得太后的支持,無疑是破局的關(guān)鍵。但此事風(fēng)險極大,一旦太后不允,或者消息走漏,惹怒皇帝,后果不堪設(shè)想。
“殿下,”張綏之語氣凝重,“此事關(guān)乎殿下清譽(yù)和皇家體面,須得從長計議,萬分謹(jǐn)慎。絕不能貿(mào)然行事?!?
“我知道。”朱秀寧走到他面前,仰頭看著他,目光堅定而溫柔,“所以我才要好好想想,找個最穩(wěn)妥的時機(jī)。綏之,我相信你,也相信我們的緣分。只要我們一起努力,一定能找到辦法的?!?
看著她眼中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深情,張綏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責(zé)任感。他輕輕握住她的手,低聲道:“殿下放心,綏之……定不負(fù)殿下厚望。”
朱秀寧臉上綻放出明媚的笑容,她踮起腳尖,飛快地在張綏之的臉頰上印下輕輕一吻,如同蝴蝶點(diǎn)水般輕盈,卻帶著灼熱的溫度。
“那我回去睡啦!你也早點(diǎn)休息!”說完,她像只受驚的小鹿般,紅著臉,轉(zhuǎn)身拉開房門,飛快地溜了出去,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。
張綏之摸著臉上那殘留的、帶著馨香和溫?zé)岬挠|感,站在原地,久久沒有動彈。窗外,月色如水,靜靜地流淌進(jìn)書房,照亮了他眼中閃爍的、復(fù)雜而堅定的光芒。前路漫漫,荊棘密布,但有了這份深情與勇氣,他似乎也有了直面一切風(fēng)雨的力量。今夜,注定無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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