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樂宮內(nèi),朱秀寧正對著一幅剛畫好的水墨蘭花圖出神,畫中幽蘭空谷,意境清遠,但她的眉宇間卻籠著一層淡淡的、連自己都未察覺的輕愁。秋日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,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,靜謐中透著一絲難以說的寂寥。
“殿下!殿下!”秋棠清脆而帶著雀躍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寧靜,小宮女提著裙擺,一路小跑進來,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紅暈,“張大人來了!就在宮門外求見呢!”
“綏之?”朱秀寧聞,霍然抬起頭,眼中的愁緒瞬間被驚喜取代,如同春風吹散了薄霧,整個人都明亮了起來,“快!快請他進來!”她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鬢角,又覺得不妥,強自鎮(zhèn)定地坐回繡墩上,但微微翹起的嘴角和發(fā)亮的眼眸,卻泄露了她內(nèi)心的波瀾。
“是!”秋棠笑嘻嘻地應了一聲,轉(zhuǎn)身就要跑,忽然又想起什么,停下腳步,回頭補充道:“對了,殿下,張大人……他不是一個人來的,還……還帶了一位姑娘?!?
“姑娘?”朱秀寧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,心中莫名地咯噔一下,一絲難以喻的酸澀和警惕悄然升起。她秀眉微蹙,故作不經(jīng)意地問道:“哦?什么樣的姑娘?長得……漂亮嗎?”聲音里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。
秋棠歪著頭想了想,回道:“嗯……穿著一身杏黃色的飛魚服,看著像是錦衣衛(wèi)的人,挺……挺英氣的,模樣嘛,也還算周正,就是……臉色冷冰冰的,好像誰都欠她錢似的,不如殿下您萬分之一好看!”“錦衣衛(wèi)?女的?”朱秀寧心中疑竇叢生,綏之怎么會帶著一個女錦衣衛(wèi)來見她?但聽秋棠的描述,似乎并非什么親密關(guān)系,心下稍安。“請他們到偏殿花廳敘話吧。”
“是!”
片刻之后,張綏之與徐舒月一前一后,走進了長樂宮偏殿的花廳。張綏之依舊穿著那身青色的鷺鷥補子官袍,雖風塵仆仆,但神色沉穩(wěn),目光清亮。而跟在他身后的徐舒月,則是一身利落的杏黃飛魚服,腰佩繡春刀,身姿挺拔,面容清冷,目不斜視,渾身上下散發(fā)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凜冽氣息。
“臣張綏之,參見長公主殿下!”張綏之上前一步,躬身行禮。
“卑職錦衣衛(wèi)北鎮(zhèn)撫司千戶徐舒月,參見長公主殿下,殿下千歲!”徐舒月也依禮單膝跪地,聲音清脆,卻不帶多少溫度。
朱秀寧端坐主位,目光先是落在張綏之身上,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欣喜和溫柔,但當她的視線轉(zhuǎn)向跪在地上的徐舒月時,不由得微微一亮。這女子果然如秋棠所說,容貌極美,是一種帶著鋒銳和疏離感的美,尤其是那雙墨黑的眸子,平靜無波,卻仿佛能看透人心。身為女子,朱秀寧也不得不承認,此女風姿獨特。
“綏之快免禮!徐千戶也請起吧?!敝煨銓幪痔摲?,聲音柔和,“綏之,你今日怎么有空過來?還帶了徐千戶一同前來?可是有什么要事?”她嘴上問著正事,目光卻始終膠著在張綏之臉上,帶著關(guān)切。
張綏之剛直起身,朱秀寧卻已從座位上站起,幾步走到他面前,毫無顧忌地拉起他的手,上下打量,眼中滿是心疼:“看你,眼圈都黑了,是不是又沒好好休息?聽說早上朝陽門外鬧出了好大動靜,你沒傷著吧?”說著,竟踮起腳尖,飛快地在張綏之的臉頰上親了一下,如同蜻蜓點水,卻帶著灼熱的溫度。
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,讓張綏之俊臉“唰”地一下紅透,連耳根都染上了緋色。他下意識地想抽回手,卻被朱秀寧緊緊握住。他尷尬地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徐舒月,只見這位一向冷若冰霜的女千戶,此刻也是面紅耳赤,眼神飄忽,顯然是被長公主這大膽奔放的舉動驚到了,尷尬得不知該看哪里才好。徐舒月心中更是翻江倒海:這張綏之與長公主的關(guān)系,竟然……竟然如此親密無間?這哪里是尋常臣子與公主的相處方式?分明是……是情投意合的熱戀中人!自己之前在御前和北鎮(zhèn)撫司那般擠兌張綏之,若他日后真成了駙馬……想到這里,徐舒月背后不禁冒出一層冷汗,心中第一次對張綏之產(chǎn)生了一絲忌憚和……后悔。
“殿下……有……有人在呢……”張綏之低聲提醒,聲音帶著窘迫。
朱秀寧這才仿佛剛看到徐舒月一般,松開手,卻依舊笑靨如花,渾不在意地道:“怕什么?徐千戶又不是外人?!彼D(zhuǎn)向徐舒月,笑道:“徐千戶,讓你見笑了。本宮與綏之……嗯,關(guān)系親近,一向如此隨意。”
徐舒月連忙躬身:“卑職不敢!殿下與張大人……情誼深厚,令人欣羨?!边@話說得她自己都覺得違心,但形勢比人強,不得不低頭。
朱秀寧滿意地點點頭,這才回到正題:“綏之,你還沒說,今日來找本宮,所為何事?”
張綏之定了定神,將心中那份旖旎壓下,神色恢復凝重,將趙銘滅門案、朝陽門外刺殺、胡三父女失蹤、北鎮(zhèn)撫司活口被滅口等一系列事情,簡明扼要地向朱秀寧敘述了一遍,最后道:“……殿下,如今唯一的線索,就是可能幸存的胡三之女,胡杏兒。據(jù)微臣推斷,那孩子極有可能在驚慌之下,會去尋找其父生前念念不忘要見的工部左侍郎陳以勤陳大人。因此,微臣必須盡快進入陳府查訪。但陳府如今正籌備與清湘郡主的婚事,若無恰當理由,貿(mào)然搜查,恐引非議,打草驚蛇。故而……微臣想請殿下相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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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秀寧聽得心驚肉跳,尤其是聽到張綏之在街頭遇險,更是后怕不已。她聰慧過人,立刻明白了張綏之的意圖:“你是想……讓本宮以探望未來堂妹夫、查看婚慶準備為由,帶你進入陳府?”
“殿下明鑒!”張綏之點頭,“唯有殿下鳳駕親臨,方能不引人懷疑,方便微臣與徐千戶暗中查訪?!?
朱秀寧幾乎沒有任何猶豫,立刻點頭應允:“好!此事關(guān)乎朝廷命官血案,更關(guān)乎綏之你的安危,本宮義不容辭!”她頓了頓,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,“說起來,本宮也確實該去看看未來的堂妹夫了!禧君那丫頭性子跳脫,可別委屈了人家陳二公子。秋棠!冬雪!”“奴婢在!”兩名貼身宮女應聲而入。
“立刻準備鳳輦儀仗!本宮要擺駕,前往工部左侍郎陳大人府上,探望未來的清湘儀賓!”朱秀寧吩咐道,語氣中帶著一絲即將參與“冒險”的興奮。
“是!殿下!”秋棠冬雪領(lǐng)命,立刻下去準備。
朱秀寧又看向徐舒月,笑道:“徐千戶,你是魏國公府的千金,又是錦衣衛(wèi)千戶,身份尊貴,武藝高強,此次隨行護衛(wèi),再合適不過。有勞千戶了?!?
徐舒月心中五味雜陳,但面上不敢怠慢,躬身道:“護衛(wèi)殿下鳳駕,查辦要案,乃卑職分內(nèi)之事,定當竭盡全力!”
不多時,長公主的儀仗已然備好。朱秀寧換了一身更為莊重華麗的宮裝,在張綏之、徐舒月以及一眾宮女太監(jiān)的簇擁下,登上鳳輦,一行人浩浩蕩蕩,出了皇宮,向著位于北京城西的工部左侍郎陳以勤的府邸行去。
……
工部左侍郎陳以勤的府邸,坐落于京城西城,并非頂級權(quán)貴云集之地,但周圍也多是官宦宅邸,環(huán)境清幽。府邸規(guī)制嚴謹,五檀金柱的大門雖不極盡奢華,卻透著一股沉穩(wěn)厚重的官宦氣派。門楣上高懸著御賜的匾額,黑底金字,在秋日陽光下熠熠生輝,彰顯著主人圣眷正隆、即將成為皇親的榮耀。此刻,府內(nèi)府外早已張燈結(jié)彩,仆役們穿梭忙碌,洋溢著濃濃的喜慶氣氛,為四日后迎娶清湘郡主的盛大婚禮做最后的準備。
陳以勤身為工部左侍郎,正忙于西苑玄極觀的督造,時常宿在工地,府中事務(wù),多由他的長子、現(xiàn)任翰林院侍講(正六品)的陳知淵(字達川),以及次子、即將尚主、現(xiàn)任光祿寺寺丞(從六品)的陳知瀾(字慕川)兄弟二人主持。陳知淵已娶妻裴氏,出身書香門第,溫柔賢淑,協(xié)助婆母肖氏打理內(nèi)宅。
當長公主朱秀寧的鳳駕儀仗抵達陳府門前時,整個陳府頓時轟動起來!門房連滾爬爬地入內(nèi)通報,陳夫人肖氏帶著長子陳知淵、長媳裴氏、次子陳知瀾,以及闔府有頭有臉的仆役,慌不迭地大開中門,整整齊齊地跪在府門前的石階下,迎接鳳駕。
“臣婦(臣)陳門肖氏(陳知淵、陳知瀾、裴氏)叩見長公主殿下!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!”眾人齊聲高呼,聲音帶著激動與惶恐。長公主親臨,這可是天大的榮寵!
鳳輦停穩(wěn),宮女掀開轎簾,朱秀寧在秋棠的攙扶下,優(yōu)雅地步下鳳輦。今日她身著杏黃緙絲鳳穿牡丹紋宮裝,頭戴珠冠,雍容華貴,氣度非凡。張綏之與徐舒月一左一右,緊隨其后。
“都平身吧。”朱秀寧聲音溫和,自帶威儀,目光在跪著的眾人身上掃過,最后落在站在肖氏身后、一位穿著嶄新藍色錦袍、面容清秀、卻略顯拘謹緊張的年輕公子身上,微微一笑,“這位……想必就是工部陳侍郎家的二公子,未來的清湘儀賓,陳知瀾陳公子吧?”
陳知瀾沒想到長公主會直接點他的名,慌忙出列,再次躬身行禮,聲音都有些發(fā)顫:“回……回殿下,下官……正是陳知瀾?!?
朱秀寧走上前,虛扶了一下,笑道:“儀賓不必多禮,快快請起。論起來,你馬上就是本宮的堂妹夫了,都是一家人。本宮今日在宮中無事,想著禧君妹妹馬上就要出閣,心中掛念,便過來看看未來妹夫府上準備得如何了。倉促來訪,未曾提前知會,唐突之處,還望夫人和儀賓莫要見怪。”她這番話,說得滴水不漏,既表明了來意,又顯得親切隨和,給足了陳家人面子。陳夫人肖氏受寵若驚,連忙道:“殿下鳳駕親臨,乃我陳家天大的榮耀!蓬蓽生輝,求之不得!快請殿下入內(nèi)奉茶!”她一邊說著,一邊偷偷打量了一眼跟在長公主身后的張綏之和徐舒月,心中暗自詫異。這位年輕的青袍官員和那位英氣逼人的女錦衣衛(wèi),是何來歷?為何會隨長公主一同前來?
眾人簇擁著朱秀寧進入府中。只見府內(nèi)庭院深深,回廊曲折,雖不及王府皇宮奢華,但也處處透著書香門第的雅致與官宦人家的氣派。此時,廊廡下、廳堂前,都已掛滿了大紅燈籠和彩綢,仆役們正忙著擦拭器物、擺放盆景,一派喜氣洋洋。
朱秀寧在正廳上首落座,陳家人侍立一旁。宮女奉上香茗。朱秀寧與肖氏、裴氏拉起了家常,詢問婚禮籌備情況,語氣親切,如同尋常人家串門一般。肖氏和裴氏見長公主如此平易近人,漸漸放松下來,談間也多了幾分笑意,廳內(nèi)氣氛看似十分融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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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綏之與徐舒月則侍立在朱秀寧身后兩側(cè),目光卻如同最敏銳的鷹隼,不動聲色地掃視著整個廳堂,觀察著每一個人的神情舉止,尤其是那位即將尚主的陳知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