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低垂,星子初現(xiàn)。澄清坊張宅內(nèi),卻亮著溫暖的燈火,驅(qū)散了秋夜的寒涼。忙碌、緊張、驚心動魄的一日終于過去,張綏之拖著疲憊不堪卻精神亢奮的身軀,回到了這個在京中唯一能讓他感到片刻安寧的“家”。
剛踏入院門,一股濃郁誘人的飯菜香氣便撲鼻而來,中間還夾雜著花翎與阿依朵兩個丫頭嘰嘰喳喳的說笑聲。
“大人回來啦!”眼尖的花翎第一個發(fā)現(xiàn)他,像只歡快的雀鳥般從廚房里蹦了出來,腰間還系著一條洗得發(fā)白的粗布圍裙,手上沾著些許面粉。阿依朵也跟在她身后,手里端著一盤剛出鍋、熱氣騰騰、色澤金黃的蔥油餅,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。
“大人,您可算回來了!快洗洗手,吃飯了!今天我和阿依朵姐姐可是使出了渾身解數(shù)!”花翎一邊說著,一邊手腳麻利地幫張綏之解下沾了塵土的官袍外氅。
張綏之看著眼前這充滿生活氣息的一幕,聞著那熟悉的家的味道,緊繃了一整日的神經(jīng)終于緩緩松弛下來,一股暖流涌上心頭,驅(qū)散了滿身的疲憊。他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:“好,辛苦你們了?!?
廳堂的方桌上,已經(jīng)擺滿了菜肴。雖非山珍海味,卻樣樣精致可口,都是張綏之平日愛吃的家常菜:一碟切得細細的、淋了香油的醬黃瓜,一盆奶白色的、撒著碧綠蔥花的鯽魚豆腐湯,一碗油光紅亮、軟爛入味的紅燒肉,還有那剛烙好的、外酥里嫩的蔥油餅,以及一碟清爽的涼拌三絲。簡單,卻充滿了用心。
張綏之確實是餓極了,也顧不得什么“食不”的規(guī)矩,坐下便拿起筷子,狼吞虎咽起來。他吃得香甜,花翎和阿依朵便在一旁,眼睛亮晶晶地看著,你一我一語地介紹著:
“大人,您嘗嘗這魚湯,是阿依朵姐姐守著爐子熬了足足一個時辰的呢,湯色像牛奶一樣白!”
“還有這紅燒肉,花翎可是偷偷跟隔壁王婆婆學的秘訣,加了冰糖炒的糖色,一點都不膩!”
“這蔥油餅是我烙的,火候剛好,又香又脆!”
張綏之一邊吃,一邊連連點頭,含糊不清地贊道:“嗯!好吃!真好吃!你們倆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!比京城里大酒樓的廚子也不差!”
得到夸獎,兩個丫頭笑得更開心了,小小的廳堂里充滿了溫馨愉快的氣氛。
風卷殘云般將桌上的飯菜掃蕩大半,張綏之滿足地放下筷子,接過阿依朵遞上的熱毛巾擦了擦臉和手,感覺渾身的力氣都回來了。他看著眼前這兩個自朝鮮便跟隨他、歷經(jīng)生死、情同兄妹的姑娘,心中一動,開口道:“花翎,阿依朵?!?
“在呢,綏之哥哥!”兩個丫頭齊聲應道。
張綏之神色認真起來:“明日開始,你們二人,隨我一同辦案?!?
“???”花翎和阿依朵都是一愣,隨即臉上露出驚喜和躍躍欲試的神情。花翎性子急,搶先問道:“真的嗎?大人!我們……我們也能幫上忙了?”
“當然?!睆埥椫c點頭,眼中帶著信任與期許,“你二人身手都不錯,尤其是潛行、追蹤、攀爬這些本事,甚至比衙門里許多老捕快還要強。眼下這案子,牽扯甚廣,敵暗我明,需要多方查探。有些場合,我或者官府的衙役不便直接出面,你們正好可以彌補不足。記住,一切以自身安全為重,暗中查訪,發(fā)現(xiàn)任何可疑跡象,立刻回報,不得擅自行動。”
他心中自有考量?;岷桶⒁蓝潆m為女子,但一個機靈古怪,一個沉穩(wěn)敏銳,都有一身不錯的武藝,尤其擅長隱匿和輕身功夫,是極好的暗探人選。讓她們參與進來,不僅能多兩雙眼睛、兩只耳朵,在某些特定情境下,或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。
“是!綏之哥哥放心!我們一定小心行事,絕不給您添亂!”花翎和阿依朵激動地應下,小臉上滿是興奮和使命感。
又囑咐了幾句注意事項,張綏之便讓她們收拾碗筷,自己則起身回到了書房。
書房內(nèi),燭火搖曳。張綏之沒有立刻休息,而是從書架的暗格中,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疊裝訂整齊、紙頁泛黃的手抄本。這是離京前,藥王弟子、真正的濟生堂少東家顧云深贈予他的——一部顧云深師徒二人畢生鉆研醫(yī)藥、毒理之心得筆錄,以及部分江南藥王陸清嵐傳下的孤本醫(yī)案抄錄。
今日北鎮(zhèn)撫司中,那名白蓮教俘虜死于見血封喉的毒針之下,那詭異的氣味、細微的針孔,都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。這些江湖上下九流的陰毒手段,往往超出了尋常刑名案件的范疇,若不通曉些醫(yī)毒之理,極易被表象迷惑,甚至可能中了敵人的暗算。
他深吸一口氣,摒除雜念,就著昏黃的燭光,緩緩翻開了手中的抄本。顧云深的字跡清秀工整,繪圖精準細致。上面不僅記載了各種藥材的性味歸經(jīng)、炮制方法,更有許多關(guān)于疑難雜癥、奇毒怪毒的診斷、解毒之法,以及大量相關(guān)的案例記載。其中一些用朱筆特別標注的,正是關(guān)于各種“蠱毒”、“迷藥”、“瞬殺之毒”的記載,有些描述,竟與今日所見那毒針之效有幾分相似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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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綏之看得入了神,時而蹙眉沉思,時而提筆在旁邊的紙上記錄下關(guān)鍵要點。他深知,與白蓮教這等行事詭秘、不擇手段的邪教組織較量,光有律法條文和推理斷案之能是遠遠不夠的,還必須了解他們的手段,知己知彼,方能克敵制勝。這部醫(yī)書毒經(jīng),此刻在他看來,不啻于一部應對陰險敵人的“武功秘籍”。
夜?jié)u深,萬籟俱寂,唯有書房中偶爾響起的翻書聲和燭花爆開的輕微噼啪聲。張綏之的身影被燭光拉得長長的,投在墻壁上,顯得專注而孤獨。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在云南麗江老家,于父親書房中秉燭夜讀的時光,只是如今,他讀的不再是圣賢文章,而是關(guān)乎生死、關(guān)乎真相的另一種“學問”。
……
與此同時,紫禁城深處,清湘郡主朱禧君所居的宮殿內(nèi),卻是另一番景象。雖已夜深,宮內(nèi)依舊燈火通明,人影綽綽。
尚宮局幾位有品級的女官,正領著數(shù)十名宮女太監(jiān),捧著各式各樣的錦盒、漆盤,魚貫而入,將偌大的寢殿映襯得如同白晝??諝庵袕浡F香料和嶄新織物的特殊氣息。
今夜,是內(nèi)府為清湘郡主呈送、試穿大婚禮服的日子。
朱禧君身著素白的寢衣,烏黑的長發(fā)如瀑布般披散在肩頭,怔怔地坐在梳妝臺前。銅鏡中映出她清艷卻帶著一絲茫然和倦怠的面容。宮女阿菊小心翼翼地站在她身后,為她梳理著長發(fā)。
“郡主,您看,尚服局把大婚的吉服、翟冠、霞帔都送來了,請您過目試穿呢?!睘槭椎囊晃晃迤飞袑m臉上堆著恭敬而討好的笑容,指揮著宮女們將一件件璀璨奪目的服飾展開。
霎時間,整個寢殿仿佛被霞光籠罩!
首先映入眼簾的,是那頂最為莊重華麗的七翟銜珠冠。冠體以細竹絲為胎,髹以黑漆,邊緣綴滿大小均勻、光澤瑩潤的東珠。冠前部,以金絲、點翠工藝盤出七只展翅欲飛的翟鳥(雉雞),翟鳥口中各銜一串長長的珍珠瓔珞,垂下至肩。冠頂則飾以牡丹、寶相花等繁復華麗的點翠花飾,中間簇擁著一顆龍眼大小、光華奪目的紅寶石。這頂?shù)怨?,其?guī)格形制,幾乎比肩公主,盡顯皇家的恩寵與尊貴。
接著,是大衫霞帔。大衫為深青色,乃最高等級的“纻絲”面料,觸手溫潤絲滑,其上用純金線盤繞繡出巨大的云鳳穿花圖案,鳳凰姿態(tài)各異,栩栩如生,在燭光下流光溢彩,華美不可方物。霞帔為并列兩條,自肩后垂至膝下,亦為深青底色,上用彩線繡滿精致的云龍紋樣,邊緣綴以珍珠寶石,奢華無比。
此外,還有鞠衣、大帶、玉革帶、青襪舄等一應配件,無不是用料考究,做工精湛,代表了明代宮廷織造與刺繡工藝的最高水準。
“郡主,請您更衣試冠吧?!鄙袑m輕聲請示。
朱禧君如同一個精致的木偶,被宮女們攙扶起來,一層層穿上那繁復沉重的大婚禮服。當那頂象征著無上榮耀卻也沉重無比的七翟冠戴在頭上時,她纖細的脖頸不由得微微沉了一下??粗R中那個被華服珠寶包裹、熟悉又陌生的自己,朱禧君一時間有些恍惚。
鏡中人,眉目如畫,雍容華貴,在珠光寶氣的映襯下,確實有傾國傾城之姿。這身行頭,是多少宗室女子夢寐以求的榮光??伤闹?,卻感受不到絲毫待嫁新娘應有的喜悅與羞澀,反而涌起一股巨大的、難以說的空虛和……恐懼。這華麗的衣冠,如同一個精美絕倫的黃金鳥籠,即將把她的一生都禁錮其中。
“郡主,您真是……太美了!”阿菊在一旁由衷地贊嘆,眼中滿是驚艷,“這身吉服,也只有您這般品貌,才配得上呢!”
周圍的宮女女官們也紛紛附和,說著吉祥話。
朱禧君勉強擠出一絲笑容,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沉沉的夜色。她想起了白日里阿菊告訴她的話——永淳堂姐去見過那位未來的儀賓,陳知瀾了,據(jù)說“儀表堂堂”。
儀表堂堂……她心中默念著這四個字,卻勾勒不出一個清晰的形象。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男子,她甚至不知道他喜歡什么,討厭什么,性情如何。她的婚姻,從始至終,都與她本人的意愿無關(guān),只是皇權(quán)恩寵、政治聯(lián)姻的一枚棋子。陛下給予她超規(guī)格的殊榮十里紅妝,郡王儀仗,無非是為了彰顯天家恩德,安撫雍王一脈,或許……還有一絲對她父母早逝的憐憫。但這浩蕩皇恩之下,她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,內(nèi)心的彷徨與無助,又有誰真正在意?
想著想著,兩行清淚,毫無預兆地順著她光滑的臉頰滑落,滴在胸前冰涼的珍珠瓔珞上。
“郡主!您……您怎么哭了?”阿菊嚇了一跳,連忙掏出絲帕為她擦拭,低聲勸慰道,“快別哭了,這大喜的日子……妝都要花了。郡主,出嫁是每個女兒家都要經(jīng)歷的。奴婢聽說,那陳二公子人品才學都是極好的,家世又清白,您嫁過去,就是正經(jīng)的郡王妃,尊貴無比,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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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禧君任由阿菊擦拭著眼淚,聲音帶著一絲哽咽:“阿菊……我知道……我知道這是皇恩浩蕩……可是……可是我心里……就是怕……”
阿菊心中嘆息,她何嘗不明白郡主的心思?這看似風光的婚姻,背后有多少無奈。她只能繼續(xù)安慰:“郡主放寬心,長公主殿下今日不是親自去瞧過了嗎?殿下都說好,那定然是錯不了的。等成了親,相處久了,自然就有感情了。您這般品貌,儀賓爺疼您還來不及呢!”
朱禧君不再說話,只是默默流淚。殿內(nèi)喜慶的氣氛,與她內(nèi)心的悲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那華麗的婚服,此刻穿在身上,只感到無比的沉重與冰冷。未來的路究竟如何?她看不到光亮,只有一片未知的、令人心悸的迷霧。
夜更深了。張宅書房內(nèi)的燭光依舊亮著,紫禁城中的珠淚悄然風干。一個在案牘勞形中尋求破案的鑰匙,一個在錦繡堆里咀嚼著命運的苦澀。北京城的秋夜,掩蓋著太多的秘密與掙扎,而黎明,終將如期而至,帶來新的挑戰(zhàn)與未知。
與此同時,北京城西,靠近阜成門的一處僻靜巷弄深處,一座小小的獨門院落內(nèi),燭火昏黃。
這里便是錦衣衛(wèi)北鎮(zhèn)撫司千戶徐舒月在京中的居所。與她那令人聞風喪膽的“玉羅剎”名號以及魏國公府的顯赫背景截然不同,這小院簡陋得近乎寒酸。一進的小院,三間低矮的瓦房,院中除了一棵老槐樹和一口石砌水井,再無他物。屋內(nèi)陳設更是簡單,一桌,一椅,一榻,一個簡陋的衣柜,墻上掛著幾張弓弩和一柄出鞘的繡春刀,除此之外,幾乎看不到任何屬于女子的瑣碎物件或裝飾,冷清得如同苦行僧的禪房,甚至比許多尋常百姓家還要樸素。
徐舒月褪去了那身象征權(quán)力與煞氣的杏黃飛魚服,只穿著一件洗得發(fā)白的靛藍色粗布窄袖短襦和同色長褲,烏黑的長發(fā)隨意用一根木簪挽在腦后,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。她打了一桶冰冷的井水,就著廊下的月光,用粗布汗巾用力地擦洗著臉頰和手臂,仿佛要洗去這一日沾染的血腥、塵埃和……屈辱。
水珠順著她線條利落的下頜滑落,滴在青石板上,發(fā)出細微的聲響。她的動作粗暴而迅捷,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力度。白日里在御前、在北鎮(zhèn)撫司、在長公主面前發(fā)生的一幕幕,尤其是張綏之那張看似平靜卻字字誅心的臉,不受控制地在她腦海中反復閃現(xiàn)。
“該死的張綏之!”她猛地將汗巾摔進水桶,濺起一片水花,咬牙切齒地低罵出聲,聲音在寂靜的院落里顯得格外清晰刺耳?!耙粋€手無縛雞之力、只會耍嘴皮子的酸??!仗著有幾分小聰明,攀上了長公主的高枝,就敢在本官面前耀武揚威!還敢……還敢教訓起本官來了!”
她越想越氣,胸口劇烈起伏。她自幼因庶出身份,在魏國公府受盡白眼,養(yǎng)成了尖銳好斗、不肯服輸?shù)男宰印M渡礤\衣衛(wèi)后,更是憑借一股不要命的狠勁和過人的身手,在男人堆里殺出一條血路,掙得了如今的地位。何曾受過今日這般接連的挫敗和奚落?而且對方還是一個年紀比她小、品級比她低、在她看來全靠裙帶關(guān)系上位的文弱書生!
“查案?合作?我呸!”她啐了一口,眼中寒光閃爍,“想跟本官搶功?門都沒有!胡杏兒那小丫頭片子,本官掘地三尺也要先把你找出來!到時候,人贓并獲,功勞全是北鎮(zhèn)撫司的!看你張綏之還有什么臉在陛下和長公主面前賣弄!”
她煩躁地在院子里踱了幾步,夜風吹拂,帶來一絲涼意,卻吹不散她心頭的燥郁。二十四歲了……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因常年習武而略顯粗糙的臉頰。這個年紀,尋常女子早已相夫教子,而她,卻依舊孑然一身,與刀光劍影、陰謀詭計為伴。不是沒有人提過親,但要么是趨炎附勢之徒,要么是畏懼她兇名的懦夫,要么……就是家族為了利益聯(lián)姻的工具。她一個也看不上,也懶得應付。久而久之,“厭男”、“潑婦”、“玉羅剎”的名聲便傳開了,更是無人敢招惹。
“男人……沒一個好東西!”她恨恨地想道,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(xiàn)出張綏之那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睛,以及他面對自己咄咄逼人時,那份異乎尋常的冷靜與……該死的從容!這讓她更加心煩意亂。
“睡覺!”她強行壓下紛亂的思緒,轉(zhuǎn)身走進冰冷的屋內(nèi),吹熄了蠟燭,和衣躺在了那張硬邦邦的木板床上。黑暗中,她睜著眼睛,望著屋頂模糊的椽梁,直到后半夜,才在極度的疲憊中沉沉睡去。只是那緊蹙的眉頭,顯示著她的睡眠并不安穩(wěn)。
……
與此同時,澄清坊張宅書房內(nèi),卻是另一番光景。
燭火通明,張綏之并未休息,而是坐在書案后,仔細閱讀著手中幾頁密報。書案對面,站著一位身著玄色勁裝、身形矯健、面容清秀卻目光銳利的女子,正是永淳長公主身邊最得力的女侍衛(wèi)之一,青鸞。她悄無聲息地潛入張宅,帶來了張綏之急需的信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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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張大人,這是您要的,關(guān)于北鎮(zhèn)撫司徐舒月千戶的背景資料。”青鸞的聲音低沉而清晰,帶著職業(yè)性的冷靜。
張綏之快速瀏覽著紙上的字句,眉頭微挑:“弘治十三年生人……魏國公徐鵬舉同父異母的姐姐……生母是婢女……自幼被送往外地……性格剛烈,與家族不睦……”他輕輕敲著桌面,“難怪……如此特立獨行,行事……百無禁忌。”
青鸞補充道:“徐千戶因其出身,在魏國公府內(nèi)并不得意,自幼便被送去學武,后投入錦衣衛(wèi)。她能力極強,但也因此……樹敵頗多。因其手段狠辣,性情……潑辣,在南京時便有‘玉羅剎’之稱。此次調(diào)任京師,據(jù)說是……頂了別人的缺,背后或有魏國公府的意思,或許是想讓她遠離南京的是非之地?!?
張綏之點點頭,將密報放下。他對此并不意外,徐舒月的行舉止,處處都透著一種因出身而極度敏感、進而用強悍和尖刻來武裝自己的痕跡。他轉(zhuǎn)而問道:“陳家那邊,查得如何?特別是工部左侍郎陳以勤陳大人,以及那位即將尚主的二公子陳知瀾。”
青鸞顯然早有準備,流暢地答道:“陳以勤陳大人,是嘉靖二年的進士,為人謹慎,精于實務,尤其擅長工程營造,因此得陛下賞識,擢升工部左侍郎。原工部尚書趙璜趙大人,因多次上疏反對陛下興建宮觀,認為勞民傷財,已漸失圣心。陛下擢升陳大人,確有扶持其制衡乃至取代趙尚書之意。此次將清湘郡主賜婚陳家,亦是陛下對陳家的莫大恩寵與信任,意在鞏固其地位。對陳家而,這門婚事確實是光耀門楣的天大榮耀?!?
“至于二公子陳知瀾,”青鸞頓了頓,語氣中帶上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妙,“字慕川,現(xiàn)任光祿寺寺丞(從六品)。據(jù)查,此人性情溫和,好讀書,善書畫,頗有才名,但……似乎并不熱衷于仕途。對于尚主之事,陳府上下皆歡欣鼓舞,唯獨陳二公子本人,似乎……并無多少喜色,反而有些郁郁寡歡。有下人風聞,陳二公子似乎……心有所屬,但具體是何人,尚未查實?!?
“心有所屬?”張綏之眼中精光一閃,這與他白日在陳府的觀察不謀而合!果然有問題!一場御賜的、看似美滿的皇室姻緣,新郎官卻心系他人?這背后,是否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?甚至……可能與趙銘的案子有某種關(guān)聯(lián)?畢竟,趙銘是工部官員,而陳以勤是工部左侍郎!
他沉吟片刻,又問:“關(guān)于胡杏兒的下落,北鎮(zhèn)撫司那邊,可有什么動靜?徐千戶今日回去后,有何部署?”
青鸞搖了搖頭:“回大人,北鎮(zhèn)撫司內(nèi)部戒備森嚴,我們的眼線難以深入核心。但據(jù)外圍觀察,徐千戶回衙后,確實加派了大量緹騎暗探,似乎在全力搜尋一個小女孩的下落,動靜不小。但截至目前,似乎……并無實質(zhì)性進展。”
張綏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:“看來,咱們這位徐姐姐,是下定決心要搶這個頭功了。也好,讓她先去碰碰釘子吧?!?
他站起身,走到窗前,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,目光變得深邃而堅定:“青鸞姑娘,有勞你繼續(xù)盯著北鎮(zhèn)撫司的動向,尤其是徐千戶的一舉一動,若有關(guān)于胡杏兒的任何蛛絲馬跡,立刻報我?!?
“是,大人。”青鸞躬身領命。
“另外,”張綏之轉(zhuǎn)過身,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,“告訴殿下,請她放心,一切盡在掌握。眼下,我們不必與徐千戶在尋找胡杏兒這件事上硬碰硬?!?
青鸞微微一愣,疑惑道:“大人的意思是……我們不找胡杏兒了?”
“不?!睆埥椫畵u搖頭,語氣斬釘截鐵,“胡杏兒是關(guān)鍵,必須找!但我們要換一個方向?!?
他走到書案前,鋪開一張京城簡圖,手指重重地點在城西偏北的一處位置,那里用朱筆標注著三個字——玄極觀。
“這里,”張綏之的目光銳利如刀,“才是所有問題的核心!趙銘因玄極觀工程而死,白蓮教因玄極觀工程而sharen滅口!胡三父女要找的陳以勤,是玄極觀工程的實際負責人!一切的線索,最終都指向了這里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