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宴正式開始,珍饈美饌?cè)缌魉愠噬希z竹管弦之聲悠揚(yáng),賓客們推杯換盞,氣氛熱烈。然而,宴席剛進(jìn)行不到兩刻鐘,一個出乎張綏之意料的情況發(fā)生了!
只見主賓席上的長平侯陸宏淵,在與身旁的兵部尚書喝了幾杯酒后,忽然揉了揉太陽穴,臉上露出些許疲憊之色,對陳以勤拱手笑道:“陳侍郎,諸位同僚,實(shí)在抱歉!老夫近幾日為了玄極觀工程收官之事,日夜操勞,這身子骨實(shí)在是有些吃不消了。這喜慶的酒,怕是喝不動了,需得先行回府歇息,以免掃了諸位的雅興。明日大典,還需早起呢!”
陳以勤連忙關(guān)切道:“侯爺為國操勞,辛苦了!既然如此,便早些回府休息,保重身體要緊!”
陸宏淵又向朱秀寧所在的方向遙敬一杯,算是告罪,便起身離席。他這一走,他帶來的那幾名貼身護(hù)衛(wèi),自然也緊隨其后,一同離去。
張綏之愣住了!陸宏淵……竟然就這么走了?在婚禮晚宴才剛剛開始、陳以勤尚未完全脫離他視線的時候?這完全不符合他之前寸步不離、嚴(yán)密監(jiān)控的風(fēng)格!難道他以為到了婚禮現(xiàn)場,眾目睽睽之下,陳以勤就不敢有所動作?還是說……他另有依仗?或者……他真正的殺招,已經(jīng)布下,無需親自坐鎮(zhèn)了?
小主,這個章節(jié)后面還有哦,請點(diǎn)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,后面更精彩!
陸宏淵的提前離場,讓張綏之原本的計劃出現(xiàn)了變數(shù),也讓他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強(qiáng)烈。這老狐貍,到底在打什么算盤?
眼下,似乎只剩下等待時機(jī),設(shè)法讓陳知瀾與陳以勤單獨(dú)接觸這一條路了。張綏之暫時按捺下紛亂的思緒,決定先靜觀其變。他端起酒杯,應(yīng)付著周圍不斷上前向長公主和他自己敬酒、攀談的官員,目光卻始終若有若無地掃視著全場,尤其是陳以勤和陳知瀾父子的動向。
宴席在看似熱烈祥和的氣氛中繼續(xù)著,但張綏之知道,這平靜的水面之下,正涌動著致命的暗流。陸宏淵的提前離場,絕非偶然,一定預(yù)示著某種未知的變化即將發(fā)生。他必須更加警惕!真正的較量,或許才剛剛開始……
前廳的喧囂與熱鬧,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來,觥籌交錯,笑語喧天。然而,在這片極致的喜慶之下,張綏之的心卻如同繃緊的弓弦,沒有絲毫放松。他看似在與同席官員應(yīng)酬,目光卻始終銳利地掃視著全場,尤其是陳以勤與陳知瀾父子的動向。
晚宴已近尾聲,不少賓客已顯醉意,場面愈發(fā)熱烈,卻也更加混亂。張綏之見時機(jī)已到,便對身旁的朱秀寧使了個眼色,低聲道:“殿下,下官去更衣?!?
朱秀寧會意,微微頷首,端起茶杯,巧妙地替他擋住了幾位想要上前敬酒的官員。
張綏之不動聲色地離席,穿過喧鬧的人群,并未走向茅房,而是借著廊柱和陰影的掩護(hù),迅速繞到了陳府的后宅區(qū)域。后宅比前院安靜許多,但仍能聽到遠(yuǎn)處傳來的絲竹樂聲。他按照事先與徐舒月約定的暗號,在一處栽種著芭蕉的月亮門旁,輕輕叩擊了三下墻壁。
片刻后,兩個穿著陳府低等丫鬟服飾、低著頭的身影,如同受驚的小鹿般,從月亮門后閃了出來,正是王竇娘和胡杏兒。
“張大人!”王竇娘見到張綏之,眼中閃過一絲安心,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喻的復(fù)雜情緒,有感激,有緊張,還有一絲……因今日這場盛大婚禮而勾起的、難以抑制的悲傷與自憐。她雖已換上粗布衣衫,不施粉黛,但那份清麗的氣質(zhì)和眉宇間的書卷氣卻難以完全掩蓋。此刻,她眼圈微微泛紅,顯然剛剛哭過。
胡杏兒則緊緊抓著竇娘的衣角,小臉上滿是恐懼和茫然,大眼睛怯生生地望著張綏之。
“委屈二位了?!睆埥椫畨旱吐曇?,語氣溫和卻帶著緊迫,“時間不多,長話短說。竇娘,我知道今日這場面讓你難受,但請務(wù)必忍耐!眼下不是傷懷之時,救你父親清白、為趙家討回公道,才是重中之重!你和杏兒的安危,也系于此舉!”
王竇娘用力咬了咬下唇,強(qiáng)行將涌上眼眶的淚水逼了回去,深吸一口氣,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起來,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:“張大人放心,竇娘明白輕重。只是……只是心中一時難以自持……”她看著這滿府的喜慶紅色,想到自己家破人亡,而昔日戀人卻正在迎娶郡主,那種錐心之痛,非語所能形容。
張綏之理解她的心情,但此刻無暇安慰,直接道:“圖紙帶在身上嗎?”
“在!”王竇娘連忙從懷中貼身取出那個用油布包裹的圖紙,遞給張綏之。
張綏之接過,入手感覺圖紙的材質(zhì)果然特殊,堅韌而微涼。他鄭重收好,對王竇娘道:“你們暫且在此等候,哪里都不要去。花翎和阿依朵在府外接應(yīng),若有變故,她們會設(shè)法帶你們離開。我現(xiàn)在就去見陳侍郎!”
安撫好二人,張綏之迅速轉(zhuǎn)身,按照徐舒月事先提供的陳府布局圖,向著陳以勤位于外書房院落的書房潛行而去。他動作輕盈迅捷,如同暗夜中的獵豹,巧妙地避開了幾撥巡邏的仆役。
來到書房所在的獨(dú)立小院外,只見徐舒月已換回了那身利落的杏黃飛魚服,按刀肅立在院門陰影處,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。見到張綏之,她微微頷首,低聲道:“里面沒人,陳侍郎還在前廳應(yīng)酬,但應(yīng)該快脫身了。我檢查過,周圍暫時安全?!?
張綏之點(diǎn)點(diǎn)頭,與徐舒月一同閃身進(jìn)入小院,推開書房門,走了進(jìn)去。胡杏兒也被徐舒月示意跟了進(jìn)來。
書房內(nèi)沒有點(diǎn)燈,只有清冷的月光透過窗紙,灑下斑駁的光影。張綏之示意徐舒月守在門內(nèi)警戒,自己則借著微光,迅速而仔細(xì)地打量起這間書房。這是他多年查案養(yǎng)成的習(xí)慣,通過環(huán)境,往往能窺見主人的性格與秘密。
陳以勤的書房不大,陳設(shè)古雅簡潔,透著濃厚的書卷氣。一扇門,一扇窗,皆緊閉??繅α⒅鴰讉€頂天立地的紫檀木書柜,柜中塞滿了各種線裝書籍,分門別類,擺放整齊,可見主人治學(xué)嚴(yán)謹(jǐn)。書柜上方還有書架,放置著一些卷軸和匣盒。
房間中央,是一張寬大的黃花梨木書案,案面光滑如鏡,擺放著文房四寶,一方端硯,筆架上掛著幾支大小不一的毛筆,還有一個精致的青瓷筆洗。書案右邊靠墻處,立著一面半身高的銅鏡,鏡面打磨得十分光亮,在月光下泛著幽光,不知是用于整理衣冠,還是另有用途。書案左邊地上,則是一個稍矮的多寶格書柜,上面幾層也擺滿了書,下面則放置了一些瓷器擺件。
小主,這個章節(jié)后面還有哦,請點(diǎn)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,后面更精彩!
書房右前方的角落,擺放著幾個博古架,上面陳列著一些古色古香的瓷器,如青花梅瓶、粉彩仕女圖罐等,以及幾盆修剪得宜的蘭草、文竹盆栽,為書房增添了幾分生機(jī)與雅趣。四面墻壁上,掛著幾幅字畫,多是山水意境或警句格,墨跡蒼勁,裝裱精良。
整個書房干凈整潔,一絲不亂,充滿了學(xué)者官員的沉靜氣息,看不出任何異常。但張綏之卻隱隱覺得,那面過于光亮的銅鏡,似乎有些突兀。
就在這時,門外傳來一陣輕微而急促的腳步聲。徐舒月立刻警覺地貼近門縫,低聲道:“是陳侍郎!一個人!”
張綏之精神一振,示意胡杏兒躲到書案后的陰影里。
書房門被輕輕推開,工部左侍郎陳以勤閃身而入,隨即迅速反手關(guān)上門,插上門閂。他顯然是從喧鬧的酒宴中脫身,臉上還帶著酒意和疲憊,但眼神卻異常清醒,甚至帶著一絲焦慮。他看到書房內(nèi)的張綏之和徐舒月,并無太多驚訝,只是壓低聲音急急問道:“張大人,徐千戶!到底出了何事?如此緊急?”
張綏之沒有多余寒暄,直接將那份油布包裹的圖紙雙手遞到陳以勤面前,神色凝重至極:“陳大人,請看此物!此乃原工部主事趙銘趙大人,在遭遇滅門慘禍前,拼死讓其女胡杏兒帶出的東西!趙大人一家九口,皆因此物而喪命!胡杏兒之父胡三,也為護(hù)送此物而遇害!如今,這孩子的性命,以及可能揭開玄極觀工程巨大黑幕的唯一線索,就在您手中了!”他話語沉痛,字字千鈞。
陳以勤聞,臉色瞬間大變!他顫抖著雙手,接過那份看似普通、卻重若千鈞的油布包。當(dāng)他借著窗外透進(jìn)的月光,緩緩展開那份繪滿了復(fù)雜線條與神秘符號的圖紙時,他的瞳孔驟然收縮,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!他畢竟是工部侍郎,精通工程營造,只一眼,便看出了這份圖紙的非同尋常!
“這……這是……”陳以勤的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而沙啞,他湊到書案前,幾乎將臉貼在了圖紙上,手指沿著那些精密的線條緩緩移動,額頭上滲出了細(xì)密的汗珠,“這絕非尋常建筑圖!這是……這是一種極其復(fù)雜的聯(lián)動機(jī)關(guān)結(jié)構(gòu)圖!這些管道……這些齒輪……這些榫卯……天吶!如此精妙!如此……龐大!這……這到底是什么東西的設(shè)計圖?!趙銘他……他從何處得來?!”
張綏之沉聲道:“下官不知。但可以肯定,此圖必然與玄極觀望仙樓工程,乃至長平侯陸宏淵的隱秘勾當(dāng),有莫大關(guān)聯(lián)!趙大人定是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,才招致殺身之禍!陳大人,您是工程大家,唯有您,或許能解讀出此圖的奧秘!”
陳以勤死死盯著圖紙,眉頭緊鎖,陷入了深深的沉思。他時而用手指比劃,時而喃喃自語,顯然完全被圖紙的內(nèi)容所吸引,同時也感到了巨大的壓力與恐懼。半晌,他才抬起頭,眼中充滿了凝重與難以置信:“此圖……太過深奧!繪制者技藝高超,且……似乎用了不少暗語和簡化的專業(yè)符號!絕非一朝一夕能夠完全參透!需要時間!需要安靜的環(huán)境,仔細(xì)推演!”
張綏之與徐舒月對視一眼,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。時間,恰恰是他們最缺少的東西!
“陳大人,”張綏之緊迫地道,“陸宏淵雖暫時離席,但其眼線必然還在府中!此事必須絕對保密!圖紙您先收好,找機(jī)會慢慢研究。但務(wù)必小心!任何蛛絲馬跡,都可能引來殺身之禍!”
陳以勤重重地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將圖紙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,貼身藏入懷中,深吸一口氣,臉上恢復(fù)了慣有的沉穩(wěn),但眼神深處卻多了一抹決絕:“本官明白了!此事關(guān)乎社稷,關(guān)乎同僚血仇,陳某……義不容辭!你們放心,我會盡快找出答案!”
“有勞陳大人!”張綏之拱手,“我等先行告退,以免引人懷疑?!闭f完,他示意徐舒月,帶著一直躲在陰影里、大氣不敢出的胡杏兒,迅速離開了書房。
陳以勤獨(dú)自留在書房內(nèi),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,久久不語,只覺得懷中的圖紙,滾燙如火炭!
……
張綏之三人悄無聲息地回到后宅僻靜處。徐舒月松了口氣,低聲道:“總算把圖紙交出去了!希望陳侍郎能盡快破解吧。張綏之,我看你是不是太緊張了?陸宏淵都走了,交接也挺順利的?!?
張綏之眉頭卻依舊緊鎖,搖了搖頭,語氣沒有絲毫放松:“不,徐千戶,恰恰因?yàn)樘樌耍也庞X得不安。陸宏淵絕非輕易放棄之人!他提前離場,必有深意!我總感覺……有什么地方不對勁,仿佛有一雙眼睛,在暗處盯著我們。今夜,絕不會如此平靜地結(jié)束!”
他的直覺,如同最敏銳的警鈴,在腦海中嗡嗡作響。風(fēng)暴,或許正在醞釀之中。
……
與此同時,陳府后宅深處,那座被精心布置、紅燭高燒的洞房之內(nèi),又是另一番景象。
清湘郡主朱禧君,已在貼身宮女阿菊等人的服侍下,褪去了那身莊重華麗卻行動不便的大衫霞帔,換上了一套更為貼身舒適、卻依舊極致精美的新婚常服。
小主,這個章節(jié)后面還有哦,請點(diǎn)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,后面更精彩!
上身是一件正紅色緙絲繡金鴛鴦戲水豎領(lǐng)長襖,材質(zhì)是頂級的蘇杭云錦,領(lǐng)口、袖口衣緣皆以金線盤扣,并繡著繁復(fù)的纏枝蓮紋。長襖之上,用五彩絲線緙織出栩栩如生的鴛鴦、并蒂蓮、以及寓意多子多福的百子圖局部,華美絕倫,將朱禧君窈窕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處。下身則是一條大紅色織金馬面裙,前后共有四個平整的裙門,裙門之上刺繡著對稱的云鳳穿花圖案,裙襕處亦是金線密織,華麗莊重,但相比之前的翟衣,行動更為方便自如。
她的一頭青絲也已重新梳理,卸下了沉重的鸞鳳冠,挽成一個優(yōu)雅的墮馬髻,髻上簪著幾支赤金點(diǎn)翠紅寶珠花和一支珍珠步搖,既顯貴氣,又不失新婦的嬌媚。洗凈鉛華,略施薄粉,燭光下的她,少了幾分皇家郡主的威儀,多了幾分待嫁少女的柔美與……難以掩飾的緊張與不安。
洞房內(nèi),紅燭搖曳,香氣氤氳。大紅的帳幔,大紅的被褥,處處張貼著大紅雙喜字,充滿了喜慶與曖昧的氣息。然而,朱禧君獨(dú)自坐在鋪著軟墊的紫檀木拔步床邊,雙手緊緊絞著衣角,心跳如擂鼓。宮女阿菊侍立一旁,低聲安慰著,但效果甚微。
就在這時,門外傳來腳步聲和司禮嬤嬤恭敬的聲音:“郡主,儀賓爺?shù)搅?。?
朱禧君渾身一顫,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。阿菊連忙幫她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襟和發(fā)髻。
房門被輕輕推開,換上了一身大紅暗紋直裰新郎常服、面色微紅、神情復(fù)雜的陳知瀾,在司禮嬤嬤的引導(dǎo)下,步入了洞房。他抬頭看到燭光下那位盛裝美麗、卻明顯緊張不安的新娘,腳步不由得一頓,心中百感交集,有驚艷,有愧疚,有茫然,還有一種沉甸甸的責(zé)任感。
洞房內(nèi)的儀式,在一種微妙而略顯壓抑的氣氛中,按部就班地進(jìn)行。
首先是最重要的“馂余之禮”。司禮嬤嬤示意,宮女阿菊端上一個紅漆描金托盤,上面放著一小碟祭肉(通常是豬肉,象征祖先福佑)和一雙銀箸。阿菊先奉到朱禧君面前,朱禧君在嬤嬤的提示下,拿起銀箸,象征性地夾起一小塊肉,放入口中,咀嚼后咽下,動作優(yōu)雅卻略顯僵硬。
隨后,阿菊將剩下的祭肉端到陳知瀾面前。陳知瀾依禮,需將盤中剩余的祭肉全部吃完,以示承受福澤,與妻子同甘共苦。他默默拿起筷子,將肉吃完,整個過程,兩人幾乎沒有眼神交流,氣氛尷尬。
接下來,是極具象征意義的“結(jié)發(fā)禮”。司禮嬤嬤唱喏:“結(jié)發(fā)為夫妻,恩愛兩不疑!”
阿菊手持一把小巧鋒利的金剪刀,先走到朱禧君身后,在她如云的青絲中,小心翼翼地剪下一小縷頭發(fā)。朱禧君閉上眼,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。
接著,阿菊又走到陳知瀾身后,同樣剪下他一小縷頭發(fā)。
然后,阿菊將兩縷頭發(fā)并在一起,熟練地編織成一個小巧的同心結(jié),放入一個早已準(zhǔn)備好的、繡著鴛鴦戲水圖案的錦囊之中,雙手奉給朱禧君。朱禧君接過這象征著“永結(jié)同心”的錦囊,指尖冰涼,心中五味雜陳。陳知瀾看著那錦囊,眼神亦是復(fù)雜難。
結(jié)發(fā)禮后,便是熱鬧一些的“撒帳”儀式。一位由陳府請來的、兒女雙全、父母俱在的“全福婦人”(寓意將福氣帶給新人),笑著走上前來,手中端著一個裝滿紅棗、花生、桂圓、蓮子等干果的紅漆木斗。她一邊向婚床的四個角落、帳幔之內(nèi)拋灑這些干果,一邊高聲唱著吉祥的《撒帳歌》:
“撒帳東,簾幕深圍燭影紅。佳氣郁蔥長不散,畫堂日日是春風(fēng)!”
“撒帳西,錦帶流蘇四角垂。揭開便見姮娥面,輸卻仙郎捉帶枝!”
“撒帳南,好合情懷樂且耽。涼月好風(fēng)庭戶爽,雙雙繡帶佩宜男!”
“撒帳北,津津一點(diǎn)眉間色。芙蓉帳暖度春宵,月娥苦邀蟾宮客!”
“撒帳上,交頸鴛鴦成兩兩。從今好夢中維熊,佩響方知金母降!”
“撒帳中,一雙月里玉芙蓉?;腥艚裣錾衽t云簇?fù)硐挛追?!?
“撒帳下,見說黃金光照社。今宵吉夢便相隨,來歲生男定聲價!”
……
干果如同紅色的雨點(diǎn),落在床上、地上,噼啪作響,寓意著“早生貴子”。歌聲歡快,寓意美好,暫時驅(qū)散了一些洞房內(nèi)的尷尬與沉悶。
所有儀式完成后,司禮嬤嬤終于高唱:“禮——成——!”
她與阿菊等所有侍女、仆從,齊齊向新郎新娘行禮拜賀,然后便安靜地、有序地退出了洞房,并輕輕從外面關(guān)上了房門。
“咔噠”一聲輕響,房門合攏。
剎那間,偌大的洞房內(nèi),只剩下紅燭燃燒時偶爾爆出的噼啪聲,以及……一對名義上已成夫妻、卻形同陌路的年輕男女。
朱禧君依舊端坐在床沿,低著頭,雙手緊緊攥著那個裝有兩人頭發(fā)的錦囊,心跳快得幾乎要跳出胸腔。
陳知瀾站在離床幾步遠(yuǎn)的地方,看著燭光下新娘單薄而微微發(fā)抖的肩膀,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愧疚、憐惜與不知所措。他知道,自己必須說些什么,做些什么,但千萬語堵在喉嚨口,卻不知從何說起。
這章沒有結(jié)束,請點(diǎn)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!
紅帳之內(nèi),暖香浮動,本應(yīng)是良辰美景,此刻卻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與巨大的壓力。這場由權(quán)力與陰謀促成的婚姻,它的第一個夜晚,注定不會平靜。而遠(yuǎn)處,張綏之的不安預(yù)感,似乎也正在悄然應(yīng)驗(yàn)……真正的危機(jī),或許正在這片喜慶的紅色掩蓋下,悄然逼近。
“噼里啪啦——噼里啪啦——嘭!啪——!”
震耳欲聾、連綿不絕的鞭炮聲,如同潮水般從陳府大門方向洶涌傳來,瞬間打破了深夜的寧靜,也穿透了重重院落,傳入了那座紅燭高燒、暖香氤氳的洞房之中。那是長平侯陸宏淵贈送的“萬響雷音炮”被點(diǎn)燃了,聲震四野,似乎在為這對新人的結(jié)合而歡呼,又似乎在宣告著某個階段的終結(jié),或者……某個陰謀的得逞。
洞房內(nèi),朱禧君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渾身一顫,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袖。她偷偷抬起眼簾,飛快地瞥了一眼站在不遠(yuǎn)處的夫君陳知瀾。按照她有限的認(rèn)知和宮女阿菊那些含糊其辭的“教導(dǎo)”,她以為接下來,這位剛剛成為她丈夫的男子,會像戲文里或者嬤嬤們私下議論的那樣,帶著幾分急色地?fù)渖蟻怼?
然而,她看到的,卻是一張比她更加緊張、甚至帶著幾分茫然和不知所措的年輕面孔。陳知瀾站在那里,身形挺拔,穿著大紅的新郎吉服,本該是意氣風(fēng)發(fā),此刻卻像是被施了定身法,手腳都不知該往哪里放,眼神飄忽,根本不敢與她對視,耳根更是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。那震天的鞭炮聲,似乎也嚇了他一跳,讓他更加局促不安。
這反常的平靜,反而讓朱禧君緊繃的心弦,稍稍松弛了一絲。她鼓足勇氣,用細(xì)若蚊蚋、帶著顫音的聲音,怯生生地開口問道:“夫……夫君?我……我可以躺下了嗎?這身衣服……有……有些重,我……我自己不太會脫……”說完這話,她羞得幾乎將頭埋進(jìn)胸口,臉頰燙得厲害。
陳知瀾聞,猛地回過神來,像是被針扎了一下?!鞍??哦!好……好!當(dāng)然可以!”他語無倫次地應(yīng)著,慌忙走上前幾步,卻又在距離床榻幾步遠(yuǎn)的地方停住,看著朱禧君身上那套繁復(fù)華美的嫁衣,一時間竟不知從何下手,急得額頭冒汗。
看著他這副笨拙又真誠的模樣,朱禧君心中最后一點(diǎn)恐懼,竟奇異地消散了不少,反而生出一絲難以喻的……憐惜?她微微側(cè)過身,低聲道:“有勞……夫君了?!?
陳知瀾深吸一口氣,像是要上戰(zhàn)場般,走到她身后,手指微微顫抖著,小心翼翼地解著她頸后和腰側(cè)的盤扣。他動作極其輕柔,生怕弄疼了她或扯壞了這精美的衣物??諝庵袕浡倥砩系能跋愫图t燭燃燒的特殊氣味,讓他的心跳得更快。
好不容易幫她脫下厚重的外袍和霞帔,只剩下貼身的綢緞中衣,朱禧君覺得輕松了許多,輕輕吁了口氣。陳知瀾也松了口氣,額上已見薄汗。他將脫下的衣物仔細(xì)搭在旁邊的衣架上,自己則搬了個繡墩,在離床榻稍遠(yuǎn)的地方坐了下來,雙手放在膝蓋上,姿勢僵硬。
洞房內(nèi)再次陷入一種微妙的寂靜,只有紅燭燃燒的噼啪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、漸歇的鞭炮余響。兩人都低著頭,氣氛尷尬得能擰出水來。
“那個……郡主……”陳知瀾覺得必須說點(diǎn)什么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,他搜腸刮肚,干巴巴地開口道,“今日……辛苦你了?!?
“夫君喚我禧君便好。”朱禧君小聲糾正道,依舊低著頭。
“哦,好……禧……禧君?!标愔獮懜杏X舌頭都有些打結(jié),“我……我叫陳知瀾,字慕川?!?
“嗯,我知道?!敝祆穆曇粢琅f很輕。
又是一陣沉默。
陳知瀾絞盡腦汁,開始沒話找話,說起了自己小時候讀書時的趣事,比如偷偷爬樹掏鳥窩結(jié)果被先生打手心,比如和哥哥一起逃學(xué)去河邊釣魚被父親罰跪祠堂……他說得有些雜亂,甚至顛三倒四,但那份屬于少年人的純真和笨拙的討好,卻漸漸驅(qū)散了朱禧君心中的陌生與不安。
她慢慢抬起頭,開始認(rèn)真傾聽,偶爾還會被他描述的那些調(diào)皮搗蛋的場景逗得抿嘴一笑??吹剿蜃约旱男θ荻黠@放松下來的神情,朱禧君鼓足勇氣,也輕聲說起了自己的事情。
“我……我兩歲的時候,封地衡州地動(地震)……父王和母妃……都沒能逃出來……”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,但更多的是歷經(jīng)滄桑后的平靜,“我從來……都不記得他們長什么樣子。后來就被送進(jìn)了宮里……是先帝(正德帝)和皇祖母(張?zhí)螅┌盐茵B(yǎng)大的。先帝他……雖然外面都說他愛玩鬧,可對我卻很好,小時候經(jīng)常抱著我,讓我騎在他脖子上,在宮里到處跑,還偷偷帶我去西苑看大象……”她眼中流露出追憶的溫暖,但隨即又黯淡下去,“后來……先帝也……不在了。再后來,就是現(xiàn)在的陛下和秀寧姐姐進(jìn)了宮。陛下……他年紀(jì)雖比我小些,可從小就特別老成,我們玩不到一塊兒去。宮里那么大,能說上話的,也就是秀寧姐姐了……現(xiàn)在……”她抬起頭,勇敢地看向陳知瀾,眼中水光瀲滟,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信任,“現(xiàn)在,你就是我最親的人了?!?
本小章還未完,請點(diǎn)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后面精彩內(nèi)容!
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