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怕。
那種恐懼,是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。
他呆坐了許久,直到窗外的天光大亮。他忽然想起了林淵最后拍在他肩膀上的那一下,和那句“天塌下來,有個子高的頂著”。
那年輕人的手,并不孔武有力,卻異常沉穩(wěn)。
那句話,也平平無奇,卻讓他那顆快要跳出胸膛的心,真的安穩(wěn)了幾分。
錢彪猛地站起身,鏡子里的他,眼神變了?;袒蠛涂謶忠廊辉?,卻被一層決然的狠厲給壓了下去。他終究是在刀口上舔血的生意人,既然已經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了林淵身上,那就沒有退路了。
他走到書桌前,鋪開紙,提起筆,開始寫信。
一封,是給他在大興縣的糧行掌柜,讓他留意一個叫楊坤的武官,以及他手下人的動向。
一封,是給他相熟的順天府衙役頭目,讓他幫忙盯著城里新來的遼東口音的生面孔。
一封,是給他安插在各個王公大臣府邸里,負責采買的管事,讓他們留意各自主人與這位楊副將的接觸。
……
他寫得很慢,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。他知道,從這一刻起,他不再只是一個富商,而是林淵安插在京城心臟地帶的一只眼睛,一張網。
而這張網的中心,林淵,此刻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書房。
他沒有休息,而是從一個暗格里,取出了幾樣東西。
一張質地粗糙的羊皮紙,一小瓶用特殊藥水調制的墨汁,還有一支用飛禽羽毛做成的筆。
這些東西,都是他穿越后,憑借前世的知識,讓錢彪找人秘密制作的。用這種墨水寫在羊皮紙上的字,干透后會消失無蹤,只有用特定的藥水浸泡,才會重新顯現。
他將羊皮紙鋪平,蘸了蘸墨水,開始在上面飛快地書寫。
他寫的不是漢字,而是一連串扭曲的符號,混合著一些簡化的蒙古文字。
內容很簡單,卻足以讓任何人看到都心驚膽戰(zhàn)。
“科爾沁部已與建州女真達成密約,三日后,將合兵三萬,佯攻寧遠,實則繞道密云,意圖不明。察哈爾部林丹汗之子額哲,已派使者前往盛京?!?
這是一份偽造的情報。
里面的每一個信息,都是林淵根據自己的歷史知識,精心編織的??茽柷卟勘揪褪菨M清的盟友,他們合兵并不奇怪。佯攻寧遠,繞道密云,這是皇太極曾經用過的戰(zhàn)術,對于吳三桂這種常年與后金作戰(zhàn)的將領來說,極具迷惑性和可信度。而林丹汗死后,他的兒子額哲投降后金,是歷史上真實發(fā)生過的事,只是時間被林淵稍稍提前了。
這份情報,就像一杯真假摻半的毒酒,足以讓吳三桂喝下去后,頭痛欲裂。
寫完后,他將羊皮紙小心翼翼地吹干,看著上面的字跡慢慢隱去,直到變成一張空白的羊皮。他將其卷起,塞進一個細小的竹管里,用蠟封好。
做完這一切,他喚來一名絕對心腹的親信。這名親信不是錦衣衛(wèi),也不是新兵營的士兵,而是林淵用系統(tǒng)獎勵的少量金錢,從京城外的難民中救下的一個孤兒,從小訓練,只聽他一人的命令。
“去,把這個東西,送到山海關。”林淵的聲音很輕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,“不要通過任何驛站,找最可靠的信鴿,或者用人命去送。想辦法,讓它‘不經意’地落入關寧軍的斥候手里?!?
親信接過竹管,沒有問任何問題,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,身影一閃,便消失在了黎明的微光里。
林淵站在窗前,看著那名親信消失的方向,緩緩吐出一口濁氣。
棋子,已經落下。
現在,就看山海關那位平西伯,如何應對了。一個是被“流寇”擄走的女人,消息真假難辨;另一個,是關乎他身家性命、數萬關寧鐵騎生死存亡的軍情急報。
該怎么選,是個難題。
林淵的臉上,終于露出了一絲疲憊。但他的眼中,卻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興奮。他喜歡這種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覺,喜歡這種將所有強者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掌控感。
“吳三桂,”他輕聲自語,像是在對一個老朋友說話,“別急著在京城里找人了。你的后院,好像要起火了。”
他知道,這只是第一步。接下來,他還要想辦法,讓楊坤在京城里的調查,變得更“有趣”一些。比如,讓東廠的番子,也對這位楊副將的真實來意,產生一點點“好奇”。
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