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悔嗎？

放棄秦淮河畔的盛名與自由，將自己的身家性命，都系在一個前途未卜的男人身上。在這亂世之中，這無疑是一場豪賭。

她看著陳圓圓那雙真誠的眼睛，忽然展顏一笑，那笑容明媚得讓滿室都為之一亮。

“姐姐，我柳如是此生，閱人多矣。自詡有幾分識人之明，卻也看錯過不少道貌岸然的偽君子?！彼穆曇衾铮瑤е环N前所未有的堅定，“但這一次，我敢斷，我沒有跟錯人?！?

“以前，我以為自己追求的是自由，是知己?？蛇@亂世滔滔，覆巢之下，焉有完卵？所謂的自由，不過是無根的浮萍，風(fēng)雨一來，便散了。所謂的知己，大難臨頭，也不過是各自飛散?！?

“如今，我想要的，不過是親眼看著他，如何將這將傾的大廈，一根根梁木扶正。如何將這崩壞的世道，一點點扭轉(zhuǎn)乾坤?！彼难壑?，閃動著一種名為“希望”的光彩，“能參與其中，見證這一切，哪怕只是做一個搖旗吶喊的看客，也勝過在秦淮河上，寫一萬首哀嘆時局的詩詞。”

兩人相視一笑，一種無需說的默契，在她們之間流淌。

正在這時，院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。兩人同時回頭，便看見林淵高大的身影，正大步流星地走進(jìn)來。

他似乎剛從宮中回來，身上還穿著嶄新的兵部尚書官袍，麒麟補(bǔ)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，襯得他愈發(fā)英武挺拔。連日的征戰(zhàn)和操勞，在他臉上留下了一絲疲憊，但那雙眼睛，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明亮，更加深邃，仿佛藏著一片星辰大海。

“大人！”

“林郎！”

兩女同時起身相迎，臉上的喜悅和關(guān)切，是任何語都無法描繪的。

林淵臉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，將她們身上那股緊張的氣氛沖淡了不少。他脫下官帽，隨手遞給跟在身后的親兵，走到兩人面前。

“在聊什么，這么開心？”他笑著問。

“在聊大人您啊?！绷缡谴侏M地眨了眨眼，“在說您如今可是威風(fēng)八面，我們姐妹倆以后出門，是不是也能橫著走了？”

一句玩笑話，讓屋里的氣氛頓時輕松起來。

林淵哈哈一笑，目光掃過陳圓圓恬靜的臉龐和柳如是靈動的雙眸，心中的疲憊仿佛一掃而空。無論在外面有多少算計和殺伐，只要回到這里，看到她們，他就能找到內(nèi)心的安寧。

他沒有接柳如是的話，而是走到窗邊，看著那盆被陳圓圓精心照料的蘭花，又看了看窗外那片開闊的庭院。

“這里，還喜歡嗎？”他問。

陳圓圓點了點頭，柔聲道：“很好。很安靜?！?

林淵嗯了一聲，他走到墻邊，那里掛著一幅巨大的《大明輿地圖》。這是他特意讓人掛在這里的。

他伸出手，手指在地圖上緩緩劃過。越過京城，越過中原，最終，停在了北方那片廣袤的土地上。他的手指，重重地點在了山海關(guān)的位置，然后，又緩緩地向關(guān)外移去。

屋內(nèi)的笑語聲，不知不覺地停了下來。

陳圓圓和柳如是都看到了他臉上的變化。那抹剛剛浮現(xiàn)的柔和笑意，已經(jīng)悄然隱去。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種她們從未見過的，極度深沉的凝重。

那不是面對李自成時的那種緊張，也不是在朝堂上博弈時的那種銳利。那是一種面對著一頭遠(yuǎn)比已知的一切敵人都要龐大、都要兇殘的巨獸時，才會有的眼神。

他沒有說話，但兩個聰慧的女子，都從他那停留在地圖上的手指，和他那瞬間變得冰冷的眼神中，讀懂了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憂慮。

剛剛擊退了豺狼，但北方的虎，已經(jīng)露出了它的獠牙。

京城的勝利，或許，僅僅是一個開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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