嚴氏的話像一根冰錐,刺破了呂布心中對袁術聘禮的貪念。他捏著酒爵的指節(jié)泛白,望著窗外搖曳的燭火,忽然想起后堂那位總愛倚著廊柱撫琴的女子。
“去請貂蟬來?!眳尾紝κ膛愿赖溃曇衾飵е鴰追植淮_定。
片刻后,貂蟬披著月白披風走進來,發(fā)間還別著支珍珠步搖。她剛在偏廳練完劍,鬢角帶著薄汗,見呂布面色凝重,便斂衽行禮:“將軍何事煩憂?”
呂布將袁術遣使結親的事簡略說了一遍,末了補了句:“嚴氏說與反賊結親不妥,你怎么看?”
貂蟬走到案前為他續(xù)上熱茶,氤氳的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:“妾不懂朝堂紛爭,只知將軍當年在虎牢關前,一桿方天畫戟挑落多少反賊。如今袁術僭越稱帝,與董卓何異?”她指尖劃過茶盞邊緣,“將軍若想成大事,當順天意、應民心才是?!?
這話恰好與嚴氏的擔憂呼應,呂布心中那點動搖又被壓下去幾分。他想起貂蟬當年在鳳儀亭的決絕,忽然覺得這女子雖不問政事,卻比許多武將看得通透。
次日清晨,呂布召集了帳下謀士。幾位掾吏坐在案后,神色各異。最年長的張邈清了清嗓子,率先開口:“袁術勢大,若與之交惡,淮南鐵騎旦夕可至下邳。聯(lián)姻雖有附逆之名,卻能暫保徐州無虞?!?
“張公此差矣!”年輕的陳珪猛地站起身,他手中的玉笏重重拍在案上,“曹公奉天子以令不臣,正是人心所向。袁術稱帝已是眾矢之的,將軍若將韓胤押送許都,曹公必以重爵相酬,屆時何必仰人鼻息?”
兩邊的爭論像潮水般涌來,呂布聽得心煩意亂。他忽然一拍案幾,腰間的佩劍嗆啷出鞘:“夠了!”大堂瞬間安靜下來,所有人都望著這位喜怒無常的將軍。
“陳珪,你說曹公能容我?”呂布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,當年他殺丁原、誅董卓,早已落得個反復無常的名聲,曹操真能不計前嫌?
陳珪拱手笑道:“將軍勇冠三軍,曹公素來愛才。況且如今正是用人之際,將軍若獻上韓胤這個投名狀,何愁不被重用?”
這話讓呂布心頭一動。他想起曹操在兗州的勢力日漸壯大,若能得其庇護,徐州確實安穩(wěn)得多。可轉念又想到袁術的富庶,那些堆積如山的珠寶仿佛還在眼前閃爍。
“容我再想想?!眳尾际談θ肭?,轉身走出大堂。陽光穿過廊檐照在他身上,卻暖不了那顆搖擺不定的心。
回到后宅時,貂蟬正坐在窗前繡一幅猛虎下山圖。見呂布回來,她放下針線輕聲道:“將軍可知前秦苻生的故事?”
呂布搖頭,貂蟬便繼續(xù)說道:“苻生暴虐成性,卻總說自己得天所授。最終眾叛親離,被苻堅所殺。袁術如今的行徑,與苻生何其相似?”她將繡繃轉向呂布,“將軍是想做助紂為虐的爪牙,還是撥亂反正的英雄?”
呂布盯著繡圖上那只威風凜凜的猛虎,忽然豁然開朗。他一把奪過繡繃扔在地上,大步向外走去:“傳我將令,把韓胤拿下!”
貂蟬望著他決絕的背影,輕輕拾起地上的絲線。窗外的陽光正好,照得她嘴角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。而大堂里的謀士們還在爭論不休,沒人知道,最終讓這位溫侯下定決心的,竟是一段關于暴君的故事。
呂布的吼聲穿透了刺史府的回廊,正在廊下待命的親衛(wèi)們聞聲而動,鐵甲碰撞的鏗鏘聲驚飛了檐下的燕子。
韓胤此刻正在驛館的偏廳里清點回禮清單,案上攤著的絹帛上,袁術為嫡子定下的字“仲明”墨跡未干。
他聽見院外傳來的喧嘩,剛要起身詢問,便被兩名親衛(wèi)反剪了雙臂按在地上。錦緞制成的官袍被粗糙的麻繩勒出深深的褶皺,他掙扎著回頭,看見呂布提著方天畫戟站在門口,戟尖的寒芒正對著自己的咽喉。
“呂奉先!你敢背信棄義?”韓胤的聲音因憤怒而嘶啞,“我主乃是天命所歸的仲氏皇帝,你就不怕淮南鐵騎踏平下邳嗎?”
呂布一腳踹翻了旁邊的禮盒,赤金打造的酒樽滾落出來,在青磚地上撞出刺耳的聲響?!疤烀鶜w?”他冷笑一聲,用戟尖挑起韓胤的衣襟,“一個竊居偽位的逆賊,也配談天命?”
親衛(wèi)們早已將那些珠光寶氣的聘禮打包成箱,翡翠如意與珍珠冠冕在木箱里相互碰撞,發(fā)出細碎而奢華的哀鳴。呂布瞥了眼那十幾口沉甸甸的箱子,忽然對親衛(wèi)統(tǒng)領道:“把這些東西連同韓胤一起,裝上囚車,送往許都?!?
“將軍英明!”恰好趕來的陳珪撫著胡須笑道,“曹公見此必定龍顏大悅,徐州從此再無南顧之憂?!?
呂布卻沒接話,只是盯著韓胤那張漲紅的臉。他忽然想起當年在洛陽,自己也是這樣被人指著鼻子罵“三姓家奴”,此刻看著眼前這只待宰的羔羊,心中竟泛起一絲莫名的快意。“給韓先生松綁,”他對親衛(wèi)揮揮手,“畢竟是仲氏皇帝的使者,總不能失了禮數?!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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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胤剛被松開繩索,便梗著脖子道:“我勸你趁早放了我,否則——”
“否則怎樣?”呂布掂了掂手中的畫戟,“是讓你家主子帶著那所謂的仲氏朝廷,來跟我這‘三姓家奴’較量較量?”他轉身向外走去,披風掃過門檻時帶起一陣風,“上路吧,讓曹公親自審問這位天命使者?!?
三日后,押送韓胤的車隊駛出下邳城。十幾輛囚車首尾相連,最前面那輛里,韓胤穿著囚服,頭發(fā)散亂地貼在臉上,卻依舊梗著脖子不肯低頭。
后面的車輛滿載著袁術送來的聘禮,箱籠上的鎏金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,引得路邊的流民們紛紛駐足,眼中滿是驚奇與貪婪。
呂布站在城門樓上望著車隊遠去,嚴氏與貂蟬并肩站在他身后。“將軍此舉,怕是徹底得罪了袁術。”嚴氏輕聲道,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。
貂蟬卻望著南方的天際,那里正有一隊雁陣飛過?!霸g若真敢來犯,正好讓天下人看看他的狼子野心?!彼D頭看向呂布,眼中閃爍著明亮的光,“將軍以順討逆,何懼之有?”
呂布握住腰間的佩劍,劍柄上的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。他忽然覺得,自己做出了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——比起那些冰冷的珠寶,曹操手中的天子詔書,似乎更能讓他坐穩(wěn)這徐州牧的位置。
而此時的壽春宮中,袁術正對著銅鏡試穿新制的袞龍袍。當內侍跌跌撞撞地闖進來,稟報韓胤被押往許都的消息時,他手中的玉帶“啪”地斷成兩截。銅鏡里映出他猙獰的面容,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南方,仿佛要將下邳城的方向燒出兩個窟窿來。
“呂布……匹夫……”袁術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,帶著令人膽寒的怨毒,“傳令下去,整備兵馬,朕要御駕親征,踏平徐州!”
淮水兩岸的春風,似乎在這一刻驟然變冷,卷起了即將到來的戰(zhàn)火狼煙。
許都的丞相府里,曹操正對著地圖推演兗豫防線,案上的燭火被穿堂風拂得搖曳不定。當親衛(wèi)稟報呂布遣使押解韓胤并獻上袁術聘禮時,他手中的朱筆頓在“壽春”二字上,墨滴暈染開一片深色。
“快請使者進來?!辈懿倭滔鹿P,眼中閃過一絲贊許。他早料到呂布會在袁術稱帝一事上搖擺,卻沒料到這位溫侯這次竟如此果決。
片刻后,呂布的使者捧著韓胤的供詞走進來,身后跟著的士卒抬著幾口精致的木箱。曹操示意打開箱籠,當那些流光溢彩的珠寶映入眼簾時,他身后的荀彧輕輕“哼”了一聲:“袁術僭越之心,竟到了如此奢靡地步?!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