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深沉,銅雀臺下的松風(fēng)獵獵。
曹昂從曹操書房出來,神情凝重,步履緩慢。他心中思緒翻涌,像有千斤巨石壓著。
廊下,燈影里兩道人影早已等候。
曹丕拱手迎上來,語聲低沉:“大哥,父親怎說?”
曹植則坐在石階上,懷里抱著一壺酒,見他出來,立刻笑吟吟道:“大哥臉色這般,怕是父親又講了許多深意?快說與我們聽聽,莫要憋壞了?!?
曹昂走到他們中間,緩緩坐下,長嘆一聲:“父親,九錫非其所求,而是天下之勢推來。若拒,反令陛下疑心更甚;若受,雖違己心,卻能穩(wěn)住群臣之意。左右皆是險途,不得不為?!?
曹丕聽后,眉頭緊鎖,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石欄,聲音冷峻:“父親雖心無僭越,但世人豈能盡信?今日受九錫,明日若再受冊封,陛下如何能安?他必懼我曹氏如虎狼。如此,兄長,你看——父親是否已無回頭之路?”
曹植瞇眼望著夜空,忽然笑了:“二哥何必憂慮?父親有父親的謀略。你我不過后輩,豈能看透?再說了,若真有一日曹氏取而代之,未必是壞事。只要天下太平,誰執(zhí)牛耳,又有何妨?”
曹丕猛地轉(zhuǎn)頭,語氣中帶著火:“四弟!你怎能如此輕率?若真篡漢,天下口實皆歸于我曹家!百年之后,后人只會說我們弒君篡位!”
曹植卻不以為然,抿了口酒,淡淡道:“二哥所憂,是名聲。可我所想的,是百姓之安。漢室已衰,若非父親力扶,早已四分五裂。你我既生在這世道,難道真要一味守著虛名,不顧實情?”
曹昂抬手,制止了他們的爭論,沉聲道:“父親心中,仍念漢室。但他也清楚,若陛下疑心不散,曹氏遲早被視作禍患。這便是他最難之處。”
石階上的燭火搖曳,三兄弟各自沉默。
曹昂心里清楚,自己該做的是緩和父親與陛下之間的嫌隙,讓皇帝看到曹氏子弟仍有忠義之心。
曹丕則攥緊拳頭,眼底閃過一抹復(fù)雜:若真有一日天下易姓,我必須比大哥四弟更能擔(dān)此大任。
曹植仰頭看天,月色映在他眼里,竟帶幾分灑脫:“不管漢也好,魏也罷,若我能留下千古詩文,使人心有所寄,便足矣。”
三兄弟并肩坐在石階上,卻各懷心事,宛如夜空中并列的三星,各自明亮,卻未必同心同向。
七月的鄴城,暑氣正濃。漳水畔新修的社稷壇高高矗立,朱漆臺階反射著烈日的光。鼓鐘齊鳴,百官整肅,衣冠濟濟。
曹操著朝服立于壇前,神色凝重。四周旌旗獵獵,風(fēng)卷起塵土,卻壓不住人群屏息的靜默。
禮官高聲宣讀冊文:
“以魏公輔佐漢室,功高社稷,今特建魏國社稷宗廟,祭告天地,以彰魏國之尊。”
百官齊呼:“魏公功德!”
隨著鼓聲起,太牢三牲被奉上,禮樂齊奏。青煙直升,似要與天相通。曹操肅立,俯身行禮,心中卻并無半分喜色,只覺得一股沉甸甸的擔(dān)子壓在背上。
他明白——此一刻起,魏國的制度已與漢朝分庭抗禮。
禮畢,當(dāng)日便在魏國內(nèi)設(shè)立尚書、侍中,草創(chuàng)百官。
侍中崔琰、尚書荀彧、侍郎陳群等人被召至曹操案前。曹操環(huán)視眾人,緩聲說道:
“魏國初立,諸務(wù)未整,需汝等為臂助。然魏雖建,仍當(dāng)奉漢,切不可讓外人有所口實?!?
崔琰拱手:“公功在天下,今日設(shè)官,不過是輔政之舉。臣等當(dāng)竭盡全力?!?
荀彧神色平和,卻在心中嘆息:魏國之制既立,漢室之勢,已如殘燭。
與此同時,洛陽宮中,漢獻(xiàn)帝得鄴城來報,面色一時難辨。
他沉默良久,只對身邊的皇后伏壽低聲道:“曹公建宗廟,設(shè)百官,已如一國之君??伤砸暂o漢為名,這到底是忠,還是疑?”
伏壽握著他的手,柔聲勸慰:“陛下莫憂。魏公雖權(quán)重,卻推賢使能,收攬?zhí)煜率咳?。且曹昂、曹植與陛下親厚,未嘗有不敬。陛下若能善用此情誼,未必不是轉(zhuǎn)機?!?
劉協(xié)凝視著殿外的朱墻,眼神忽然復(fù)雜:“是啊……我漢室還能倚仗他們多久?”
那一日,鄴城百官皆稱賀,士民觀禮如海,鼓樂聲震天動地。
然而在熱鬧背后,世家子弟低聲議論:
“魏公此舉,已非臣子之禮?!?
“然不如此,豈能馭群雄?”
夜色沉沉,銅雀臺上,涼風(fēng)吹拂。樓上只點著幾盞孤燈,照得石案上的酒盞微微閃光。
曹操披著輕袍,負(fù)手立在欄邊,望著遠(yuǎn)處漳水的水光。他沉默良久,忽然開口:“文若,奉孝,你們可曾想過,這天下……真的要如秦制那般,萬事歸于一人之手嗎?”
荀彧與郭嘉對視一眼。荀彧神色肅然:“公何出此?”
曹操緩緩轉(zhuǎn)身,眼神里有一種壓抑了許久的疲憊與清醒。
“我觀秦皇,雖并天下,卻二世而亡。其敗在于,獨尊一人,諸侯皆削,社稷無人共擔(dān)。而周室八百年,雖衰微,但天子在上,諸侯分治,禮樂猶存,天下尚有根基?!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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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頓了頓,語氣愈發(fā)低沉:“我想……或許天下不必再立一尊。天子可為宗主,諸侯可各理其地。這樣,既不至于逼死漢室,也能使曹氏、孫氏、劉表之流各安一方。百姓有王法,天下有歸屬,或許長治久安?!?
荀彧愣了片刻,忽然起身,肅然行禮:“公此,實乃返本歸元,合于禮制。然……”
他頓了頓,眉宇間浮起一絲憂色:“但世道已久離禮。諸侯并立之制,易生紛爭。公以一身之力,平定北方,若再行周制,是否反令天下再度分崩離析?”
郭嘉輕輕一笑,舉杯飲盡,眼神銳利:“文若憂的是治世,丞相想的卻是人心。公若真能行此制,陛下必感寬慰,世人皆稱仁厚。只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