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衣指尖的金芒如螢火般輕盈,卻在觸及金身的剎那驟然明亮。
那光芒像是有靈性般在她掌心眷戀地蹭了蹭,宛如幼獸不舍母親的溫度。
她垂眸看著它,睫毛在臉上投下淺淡的陰影。
“去吧?!彼p聲道,聲音比山澗的霧氣還要輕。
金芒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她的指尖,在空中劃出一道蜿蜒的光痕,像一滴金色的淚,最終沒入金身之中。
霎時間,整座金身泛起溫潤的光暈,仿佛沉睡多年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。
大祭司蒼老的手指撫過供桌上的龜甲裂紋,沙啞的嗓音在殿內(nèi)緩緩鋪開:“巫山有靈...”
她的聲音像一軸緩緩展開的古卷,帶著歲月沉淀的厚重。
“很久以前,流民們拖兒帶女逃荒至此。那時的巫山啊...”她渾濁的眼中泛起追憶的光彩。
“青草能沒過孩童的頭頂,山澗里的魚肥得能撞破漁網(wǎng)。人們在娘娘的庇佑下,第一次嘗到了飽飯的滋味?!?
供桌上的燭火突然搖曳了一下,將大祭司布滿皺紋的臉映得忽明忽暗。
“娘娘為山精所化,山精幫助附近的人們,人們?yōu)楦兄x山精便盡綿薄之力為她造廟宇,請香火,塑金身,就這樣人們在娘娘的庇護(hù)下過了幾百年。
然六十年前,黑龍帝國的鐵騎踏過來,巫神娘娘打不過,也不愿看著子民被殺死,巫神娘娘用全部力量將巫神山保護(hù)起來,巫神山消失在修仙界,而巫神娘娘也因耗盡所有力量而消失了?!?
大祭司的聲音突然低沉下去,“娘娘站在山巔看了很久,最后只是輕輕嘆了口氣。那聲嘆息啊...重得把滿山的鐵騎都震到外面去了?!?
“石像化成灰的時候,”大祭司的指尖輕輕擦過龜甲上的一道裂痕。
“有風(fēng)從殿內(nèi)卷過,把灰燼吹成了蝴蝶的形狀。它們在殿里盤旋了三圈,才從窗欞的縫隙飛出去。”
青衣抬頭,發(fā)現(xiàn)金身眼角處不知何時凝了一滴金色的液體,正緩緩滑落。
那軌跡,像極了淚水。
大祭司的故事戛然而止。殿內(nèi)只剩燭火輕微的爆裂聲。
青衣伸手接住那滴金色的淚,它在她的掌心滾了滾,最后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空氣中。
供桌最中央的龜甲突然“咔”地一聲,裂開了一道嶄新的紋路。那紋路蜿蜒如蛇,最終停在了
象征“歸”的卦象上。
大祭司對巫神娘娘的感情,是沉淀了六十年的復(fù)雜心緒。
敬畏中帶著痛惜,忠誠里藏著愧疚,像一壇埋得太深的酒,啟封時已酸澀得讓人落淚。
她是巫山最后的大祭司,本該是最恪守禮法、最冷靜自持的人。
可每當(dāng)提起神女,她蒼老的聲音總會不自覺放輕,像是怕驚擾一場易碎的夢。
她記得她站在山巔時的背影,衣袂翻飛如云霞,卻單薄得像是隨時會消散。
她記得她最后那聲嘆息,輕得像是落雪,卻又重得壓垮了整個巫族的信仰。
她守著空蕩的神廟六十年,日日擦拭早已沒有神像的供臺,仿佛這樣就能等回一個不可能歸來的魂靈。
她對她的信仰從未動搖,可這份信仰里,早已悄悄變質(zhì)。
大祭司曾是巫山最年輕的祭司,是個兒童時,曾見過神女為孩童治愈傷口的溫柔,也見過她看見新生兒降臨時的喜悅。
她記得她指尖拂過山茶花時,花瓣會開得更艷。
她更記得,黑龍帝國的鐵騎壓境時,她本可以獨(dú)自離去,卻選擇燃盡自己,換一山生靈的平安。
她痛惜她的消散,卻又無法怨恨她的選擇。
因為那正是她教會她的,何為“神愛世人”。
大祭司最大的執(zhí)念,是當(dāng)年沒能護(hù)住她。
她曾跪在空蕩的神殿里,一遍遍問:“若我當(dāng)年再強(qiáng)一些,是否就能替您分擔(dān)?”
她守著山民六十年,既是在履行祭司的職責(zé),也是在完成她未竟的守望。
她愧疚自己活著,而她消散,更愧疚自己竟隱隱期盼,她能有一日歸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