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榆出了門,抬眼望去。
朝光絢爛,傾灑在廊檐下,氤氳出一片金色輝光。
沈姨娘等在門前,聞聲偏頭望過來,唇角漾起溫柔笑意,朝她招招手。
孟榆笑著迎上去。
從這副身子的三歲時開始,她便已經(jīng)魂穿過來。剛魂穿過來時,她很不習(xí)慣,因為嗓子說不了話,連一點聲響都發(fā)不出,兼之身子小小的,也不會寫字,她被仆人帶到院里玩耍,縱是想喝口水,都得掙脫仆人的束縛,一路跑回屋里指著茶杯,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示意她。
可她也不是每次都能跑過仆人的,畢竟她一個小孩,得跑三步才及得上大人的一步。后來,沈姨娘沒再讓人經(jīng)手,自己親自帶她。
長大了些,認(rèn)字又是個極其艱難的過程。那時府里請了位女先生,那位女先生卻是個趨炎附勢之人,僅有的一點耐心亦全用在了孟霜和孟洇身上,對她的求知半點也瞧不見。
后來沈姨娘知道了,她沒吵沒鬧,只是每到下學(xué)時間,便坐在窗臺的那張茶幾旁,手把手教她。
可僅僅是學(xué)個握筆的正確姿勢,她就學(xué)了將近半年,沈姨娘卻沒有一絲厭倦,只是日復(fù)一日、不厭其煩地教她。
多年的相處,讓人孟榆早已視眼前人為母親。
昨晚和沈姨娘聊及往事,她對孟硯清、對自己的未來雖仍心有不安,可無論前方如何,總有母親一路相伴。再困難的事,也有解決的方法;再絕望的日子,也會有盡頭。
***
慈安堂內(nèi),正房前的青松挺拔高聳,芭蕉葉蒼翠闊大,廊檐下烏泱泱的站了一群人,有人拿著手繃一面刺繡一面說笑,有人端著鳥食逗弄紫竹籠里的雀兒,有人正往這邊看過來,忽見沈姨娘和孟榆,便忙戳了下旁人。
站門外的婢女連忙高呼:“沈姨娘和三姑娘來了?!?
沈姨娘帶著孟榆進屋,堂中唯有伺候孟老夫人的幾位貼身婢女,袁氏、二姑娘和四姑娘都還未到。
沈姨娘松了口氣,掀忙起裙擺跪下,給坐在堂上的一位面色慈祥的老婦人磕頭:“妾身和三姑娘拜見老夫人,祝老夫人松鶴長春,天倫永享?!?
幾近半年未見,底下人仍如往日般俯首低眉,恭順謙卑,連同后面的三姑娘盈盈跪地時,不卑不亢中又含了幾分沉穩(wěn)從容,全無半分二姑娘的趾高氣揚和四姑娘的囂張跋扈。
孟老夫人的氣兒都順了些,便讓沈姨娘和孟榆坐下。婢女上完茶,門簾被高高掀起:“夫人,二姑娘和四姑娘來了。”
袁氏帶著孟霜和孟洇給孟老夫人請安,依次落座。
孟榆垂眉,靜聽眾人寒暄。
孟老夫人淡聲問:“聽說下個月初承毅侯夫人辦荷花宴,送了請?zhí)^來,道是要請我們家的這幾位姑娘一同賞荷?!?
袁氏聞,眸色微沉,旋即道:“回母親,確有此事。霜兒和洇兒都新做了身衣裳,以備來日赴宴,如今還剩三姑娘的沒做,兒媳已經(jīng)讓裁縫上門,這幾日也能將三姑娘的趕出來。”
孟老夫人,點點頭:“合該如此。榆兒雖是庶女,但正因如此,你作為主母,更不能厚此薄彼。否則讓外人瞧了去,只會說我孟家主母無德,苛待子女。”
話音剛落,屋內(nèi)一片噤聲。
袁氏忙垂首低眉:“兒媳謹(jǐn)遵母親教誨?!?
出了慈安堂,沈姨娘和袁氏寒暄幾句,正要帶孟榆離開,孟洇一把攔在跟前,覷了孟榆一眼,滿臉嫌惡地道:“都不知祖母是怎么想的,她一個啞巴,去了承毅侯府,只會丟了爹爹和府里的臉。”
孟霜霎時變了臉,往后看了看,所幸周圍的奴仆皆是自己人,她脫口便要斥她,誰想這話堪堪傳進往前走了沒兩步的袁氏耳中,她立刻回頭,怒喝:“住口!”
袁氏一聲怒喝,嚇得孟洇陡然縮起脖子。
“祖母方才怎么說的?你都忘了不成?三姑娘再怎么說也是你的姐姐,你怎能這般議論她?”袁氏走到她跟前,指了指孟榆,“給三姑娘道歉?!?
沒等孟洇開口,沈姨娘忙到袁氏,笑道:“姐姐,四姑娘素來心直口快,這是府里人盡皆知的事,豈有為此事讓她道歉的?況她說得也沒錯。榆兒不能說話,倘或真去了承毅侯府,只會徒惹人笑話?!?
愈是往后說,沈姨娘的頭垂得愈低,連聲音亦漸漸壓下去。
“姨娘自己都說了,我沒說錯,憑什么要我道歉?”孟洇繃著臉,撅嘴道,說著就不管不顧地甩袖離開。-->>
袁氏滿臉無奈。
孟霜上前握起孟榆的手,嘆了口氣,溫軟語:“四妹妹這性子,想必三妹妹也曉得?;仡^我和母親好好訓(xùn)她,三妹妹可莫要放在心上?!?
她辭懇切,字字謙卑,可語調(diào)里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(tài)。這么多年,孟榆看得都膩了,便微微笑了下,適時抽回手,打起手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