錢彪的咳嗽聲撕心裂肺,咳得彎下了腰,眼角滲出生理性的淚水。他分不清這劇烈的反應是源于喉管里灼燒的烈酒,還是源于林淵那句輕飄飄卻重如泰山的話。
“制造……證據?”他扶著桌子,好不容易直起身,看向林淵的眼神,像是看著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魔神。
林淵沒有理會他的失態(tài),自顧自地又夾了一筷子小菜,仿佛在場的只有他一人。他吃東西的動作很斯文,咀嚼得很慢,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透著一股與周遭環(huán)境格格不入的從容。
正是這份從容,讓錢彪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。
“將軍……這……這可不是小事?!卞X彪的聲音干澀,他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,“偽造證物,構陷邊鎮(zhèn)大將的使者,這要是敗露了,咱們……咱們就是凌遲的罪過?!?
“誰說要我們去構陷了?”林淵終于放下筷子,用餐巾擦了擦嘴角,抬起眼簾,目光平靜地落在錢彪臉上,“我們只是……熱心的良民,恰好發(fā)現了一些蛛絲馬跡,然后報給東廠的番子們去查證而已。至于他們能查出什么,能把這些蛛絲馬跡串聯成什么驚天大案,那是王公公和他手下那些干才的本事,與我們何干?”
錢彪的腦子嗡嗡作響,他努力跟上林淵的思路,卻感覺自己像一個在懸崖邊上學走路的孩童,每一步都心驚肉跳。
“可……可他們會信嗎?”
“他們會的?!绷譁Y的語氣篤定得不容置疑,“因為王德化需要的,從來都不是一個天衣無縫的真相,而是一個能讓他向皇上交差,并且能讓他自己安心的‘結果’。”
他伸出兩根手指。
“第一,我剿滅黑松林,立下大功,圣上龍顏大悅,這是事實。他王德化如果非要說我用了什么妖法,那就是在質疑圣上的眼光,是在說圣上被妖人蒙蔽了。你覺得,他敢嗎?”
錢彪下意識地搖了搖頭。
“第二,”林淵繼續(xù)說道,“我不過是個新晉的千戶,無根無萍,就算真有什么秘密,又能掀起多大的浪?查我,最多是滿足一下他的好奇心,或者敲打一下我們錦衣衛(wèi)。可吳三桂不同,他手里握著關寧鐵騎,是大明的西北屏障?;噬霞纫兄厮?,又要提防他。這種猜忌,就像一根扎在心里的刺,拔不出來,咽不下去,日夜折磨。王德化作為圣上最貼心的‘家奴’,他的首要任務是什么?是為君分憂?!?
林淵的身體微微前傾,聲音也隨之壓低,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:“現在,有一個機會擺在他面前。吳三桂的使者在京中行為詭秘,疑似與人密謀。這個‘密謀’,可大可小。往小了說,是打探消息;往大了說,就是意圖染指京城防務,甚至……里通外賊。你說,面對這樣一樁能直達天聽、彰顯他東廠能力、又能精準地撓到皇上心中癢處的大案,他王德化是愿意相信,還是不愿意相信?”
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。
錢彪不蠢,他能在錦衣衛(wèi)這個大染缸里混到今天,靠的就是揣摩上意的本事。林淵描繪的這幅圖景,他幾乎是立刻就看明白了。
東廠那幫人,不是警察,他們是鬣狗。他們不在乎獵物是不是真的有罪,只在乎這獵物夠不夠肥,能不能讓他們在主人面前邀功。
相比于林淵這只背景神秘但體量太小的“兔子”,吳三桂這條線索,無疑是一頭壯碩得能讓所有鬣狗都興奮發(fā)狂的“肥鹿”。
想通了這一層,錢彪背后的冷汗,終于慢慢止住了??謶诌€在,但已經被一種病態(tài)的興奮所取代。他看著林淵,感覺自己仿佛推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,門后是萬丈深淵,卻也藏著通天的階梯。
“將軍……卑職明白了?!卞X彪的聲音不再顫抖,他重新坐下,眼神里多了幾分狠厲,“您說,要怎么做?”
“這就對了?!绷譁Y滿意地點了點頭,他重新拿起酒壺,給錢彪和自己都滿上。這一次,錢彪沒有再猶豫,端起酒碗,一飲而盡。
“吳三桂派來的那個使者,叫什么?”
“吳康。是吳三桂的遠房族侄,為人貪財好色,但頗有小聰明,很得吳三桂的信任?!卞X彪立刻回答,這些都是他之前查好的。
“貪財好色?”林淵笑了,像個找到了獵物破綻的獵人,“這就好辦了。一個人,只要有欲望,渾身就都是破綻。”
他敲了敲桌子,慢條斯理地布置起來:“第一步,找人‘偶遇’他。你手下有沒有那種機靈點,但是生面孔的弟兄?找一個,裝成落魄的古董商,手里拿一件前朝的好東西,要讓他‘無意中’看到。記住,東西要真,但價錢要高得離譜,要讓他動心,又買不起?!?